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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烟雨醉巷|发布时间:2023-04-18 02:36|字数:156596

雪之梦(一)

这个时间留音大概熟睡了吧,虽然手中也握着钥匙,单位了不打扰到留音我还是选择在楼道里过一夜,又怕她担心,还是发了短信给她,“我到了.....”结果很快就接到电话。

“我在门口呢,良人快回来吧......”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的十点,我稍稍撇过搂住留音的手臂转身向外看。窗外是一片刺眼的雪白,没错,是雪。我深深吸过一口被空调加热过的湿气,确认那股哀伤还没有被消除,被层层过滤又筛选出来的精炼的感觉积淀在我的肺部使我觉得吐出的空气中带有一股霉味。

但我没办法再哭出来,被水浸湿的裸岩会继续风化,然后再被一片片地剥落下来。我试图挤出两滴眼泪,但没有做到。我想起了曾经在某本书上见过的一段话:就如同无法夺走一个人心里的音乐一样,或许也无法夺走一个人失去的痛楚。

这让我觉得很悲哀,完全不需要勉强,眼泪又自觉地滚落下来。为了不让留音注意到,我把目光移向背对她的窗外。

半跪地趴在窗沿上,寒冷的感觉就顺着大理石板攀援到我的肩膀。窗外已经是银装的一片,雪快要停了,阳光稀稀落落地在一片看不见地表颜色的水平面上铺展开来,不一会就觉到另一股体温附着在我的后背,留音光着脚从身后环抱着我,隔着粉色绒毛睡衣的体温嗅起来感觉好温暖。

“留音是什么时候醒的?”

“和良人一起醒的,只是觉得良人看起来心情很不好的样子就想过来陪着良人........良人不会嫌我烦吧.....”

“不会.......”我拉过床上的一层棉被包住我和留音,坐在由地面向外伸出的唯一一块落地窗台,坐在这里可以很好地俯视外面,而这一块的木地板也因接受了光照而变得些许暖和。

“如果没有留音的话,我大概不能像现在这样生存下去吧....”在遇到留音之前与谁都只保持着不即不离的焦距,做事也可以维持在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上,这样就会觉得无论是谁离开都与自己无关,自己都还能完整地生存下去。也不清楚这样是否正确,但似乎不这样做的话,我就无法呼吸。

“其实我也一样,”留音露出双脚在棉被外轻轻上下摆动,“在回到日本后就觉得自己也受不了失去的痛楚。”

“所以才会像我刚转学来的时候对谁都很冷漠吗?”

“那只是迫不得已的办法.....”留音突然椅靠在我的肩上,“良人消失之后我就不想再体会那种感情了,所以只好疏远所有人.....”留音的目光经过玻璃板压缩过滤折射入我的眼里使我觉得好哀伤。

“抱歉......”

她的侧脸轻轻靠在我的背后:“但是现在良人又回到我身边了。”

“留音,我说......”

“恩?”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当时没有回来留音会怎么办呢........或是说我一直没有想起之前的事情.......又会怎样呢?”

留音很久地望着窗外在远处袅袅升起的一缕白烟,之后才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对着密闭的玻璃窗说:“有本书上的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奇迹在每个人的身上都会发生一次,只是发生的时候,他们不曾注意到’所以,如果真的有奇迹在的话,我会一直等下去,就像良人在那天真的出现在我身边一样.........”

我对着这句话反刍了许久,总觉得有一股说不出的酸味盘踞在胃中。因为在以前见到的某本书上还有这样一句话“正是因为不会发生,所以才会叫做奇迹......”我望着玻璃窗上的霜花呆滞了很久。

雪停了之后,我和留音下楼漫步在寂静的通往学校的小路上,昨天的一场雪已经使地表抬高了一个脚面的高度。外面全是一片万籁俱寂的景色,周围的行人稀少到即便从身边经过也不会被注意到的程度,像是从绘本中翻出的远处高楼远远地伫立在湛蓝的冬日晴空上面,银白色的太阳像七月末的北极星一样缩在肉眼快要看不到它的地方,即便如此,在天上那一点刺眼白光的斜下方,还是在雪层上铺成了一片向阳,轻轻地踱步过去能够听得到雪粒融化的声音。

石子路两旁的花已经开了,淡粉色的花蕾悄然释放着梅花的清香。整条路上都是空无一人,雪地被碾压过的声音听起来好温暖。远望着远处六层高的教学楼,整个教学区已经封闭了,教室内也理所当然地黑成一片,但似乎在那旁边那栋风格迥异,小型哥特式建筑的六层之上能够听到班得瑞《雪之梦》的钢琴声。原来它一直担任着我们学校钟楼的职责。狭长如塔状的塔楼像是从整个教堂劈开来的一半,另一边也许早就被丢弃在了中世纪的英格兰。不确切地来说,这个类似教堂的建筑也是属于我们学校的一部分,只不过由于附近根本没有人从事宗教工作而被荒废了,后来由学校接手管理,不过也根本不允许学生进入,所以能够听到从中传来的钢琴声真是奇怪。也许根本是我的幻觉。

“据说那里有一座超大的管风琴在里面,”留音顺着我的视线对着那座看起来多少有些奇怪的钟楼说道。

“留音有进去过吗?”

“没有,那里的大门通常都是锁着的,只有极少的时候才会对音乐从业人员开放.......所以四枫院应该有见到过。”

“啊~~四枫院那样的小提琴家应该会受到特殊对待吧.......”“听夜纱子说,在那座钟楼的六层有一间非常棒的琴房在,傍晚的时候阳光照在上面连琴键都是黄昏色的......”

“诶诶?月奏也能进去吗?”月奏的小提琴虽然不错,但和演奏家还有一定的距离吧。

“她是跟着四枫院进去的时候偷偷溜进去的。”

“.......”其实如果说她是直接翻进琴房我也会相信。

“所以........我也好想进去看一看啊~~”留音似乎是这么说的。

越往前走,钢琴的声音就越来越明显,虽然大部分还是被周围的雪吸收掉了,但能够确定的是,这附近一定有一架很不错的钢琴在。

“留音听到了吗?”

“《雪之梦》,是从那座钟楼传来的。”

我们沿着小路向前走,再过一会儿就到了学校的后墙,明明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但钟楼似乎根本没有切换曲目的意思。回旋式的曲调踏着降B大调的旋律在被雪覆盖的石子路上跳动。我托着留音翻墙进入校园,这时候冰片飘落的声音就更清晰了。

“不会被发现吧...”

“反正是在放假,学校应该也没有人在吧....”

于是我牵着留音的手来到这座哥特式钟楼下面。门确实是被上了锁的,周围也没有其他人在,但钢琴的声音明显是从我们所仰望的最高处传来的。在尖肋拱顶的教堂之下,并列着密集的排窗,而最上层的花窗玻璃确实也在阳光的斜射下变成了黄昏色,位于其下方的巨型表盘上的指针缓慢地在十二位罗马数字之间转动。

雪之梦(二)

“那里就是琴房了,琴声应该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我抬头望着留音所指的,表盘上方唯一的一块黄昏色的窗户,似乎可以想象得到屋内的景象。“但是门是锁着的......是没有办法进去的吧......”我对着那块也许看得见屋内三角钢琴的窗户呼出一口白烟,“也许只是教堂内定时播放的铃音吧......就像静校的钟声一样......”

“或许是吧......”

我有些失望地携着留音在教堂一侧的草坪底上坐下来,由于四周高耸的雪松存在,下面的草堆还是干的。我们坐在下面静静地聆听来自于阿尔卑斯山脉雪水消融的天籁。琴键之间能够听到缓缓的雪水流动的声音,然后带着麻雀的啼声流经琉森湖畔,携着玫瑰山麓下牛铃的声响经过法国汇入大西洋。温柔地第二主题之中,似乎能听到木屋橙色的灯光,嗅到篝火内干柴爆裂的声响和积雪消融的声音。这样的感觉又与有双簧管伴奏的曲调有些风格迥异。也多亏了这一点我才不至于回想起很多的伤心事。如果这时候有管乐响起,我一定会等不住落泪的。

由此我也可以判断,这首曲子确实是存在于钢琴之中,而非由某个唱片机中的黑胶唱片流出。因为在很多市面上流通的班得瑞唱片都是有管乐伴奏的,而《雪之梦》也是因为其中管乐的存在而更出彩。

现在我却找不到其中伴奏的存在,只有左手旋律似有似无的陪伴在其中,偶尔略过的细微管乐声也仅是我大脑中不确定的回响。

“留音......”

“恩?”

“你知道班得瑞吗?”

“是一首歌的名字吗?”

“是这个乐团的名字,Bandari就是他们的名字........”

“我没有听过......”

“但是你听过《雪之梦》啊。”雪之梦就是他们的作品,据说是瑞士一家音乐公司下的乐团,主要来写环境音乐,《雪之梦》就是其中很有名的一首。

“但是我对他们完全没有印象......乐团名称,成员名字......都不记得........”

“.....”在我想要列举其中一些成员名字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其实除了Bandari以外,我对他们也一无所知。

————曾经听过的歌永远会在耳中回响直到死去,死了之后仍会持续在天空中回响,就是这么回事。

这是我突然想到的在那本书中见过的话,即便人早已消失不见了,但音乐是没有办法被夺走的,死去的人会将音乐留下来让活着的人来演奏,借此来为自己延续些许不多的寿命————这是连老天爷也没有想到的。

“不过,只要有音乐活着不久好了吗,只要有音乐在,人们就无法忘记他们。”

“说的也是......”我仰头望着廖远的晴空,不知什么时候起教堂内的钢琴声已经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更远处游乐园传来的钟声。浑厚的钟声经过稀薄空气的层层过滤来到这里时听起来像悲鸣一样哀伤。已经是正午十二点了。

从小路折回来的时候,先前的雪地中留下两道与之前相反的脚印。一道是三小时前留下的,另一道则是现在。

由于树影的覆盖,天空似乎比来之前多了一些被雪冲淡到难以察觉的紫色。青色的天空中早已看不见太阳的影子,此外还能够看到摩天轮附着在雪上的倒影,它还在转着,纯白色的支干完美的交叠在清澈透明的淡紫色天空中。

不知不觉地我把留音带到了游乐场边的一家兼有咖啡厅作用的图书馆,当然很大一部分时间里他们的作用是正好相反的。我之所以会想来这里,除去确实是想找些书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肚子饿了。

在柜台点单的时候我才发现咖啡厅老板已经换人了,现在接手的是一位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大叔,外表看起来应该是欧洲人,从他说话的口音也证实了这一点。

关于先前店老板的去处我没有打听,不过肯定没有消失就是了,值得庆幸的是这家店还完整的保留了下来。在点了两份的香沫咖啡和火腿三明治后,我来到一排展露CD唱片的展览架处,这是以前店里所没有的。

“喜欢古典音乐吗?还是爵士,摇滚?”店长一边磨着咖啡一边问我。

“更喜欢古典音乐一些吧,Newage music也可以.....”

店长对着咖啡机露出不解的表情,也许在那个国家并没有Newage music吧。

“老板是瑞士人吗?”我记得香沫咖啡的别称就是瑞士咖啡吧......之前这家店是没有的。

“Yeah。”

“那老板知道班得瑞吗?应该是瑞士的一个乐团。”

老板同样露出像是不小心吞掉咖啡粉的表情,“班得瑞?”

“B~a~n~d~a~r~i,Bandari。”

也许是出于好奇,老板停下手中的咖啡机对我说:“Wait a time.....”之后走向后面更长的展览柜,在确认了两个来回之后才用一种“找得到才怪”的表情告诉我“No。”

结果我就寻了一排靠窗的座位坐下,店里播放的大概是爵士一类的音乐,悠长的小号声音听起来有些伤感。我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向胃里吞咽忘记什么味道的三明治。街上基本上看不到什么行人,似乎是因为这个原因,游乐园中心的摩天轮暧昧地轮转,好像即使里面没有乘客,它也会一直转下去的样子。离开的时候老板问我是否需要一些免费赠送的旧书,就是之前店里摆放的一些。我怀着些许不安的感激之情,带走了那本在国内的时候就已经遗弃掉的书《终焉世界的相簿》,原来他还在这里,很感激店老板没有将他丢掉。

注:《终焉世界的相簿》台版叫《请记得我》

店老板告诉我,先前的老板是他的房客,几周之前突然带着欠了一年的房租跑掉,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人在哪里,所以只好接手咖啡厅,而至于图书馆的那一部分就改成了现在我所见到的CD唱片,偶尔老板自己也会让客人点些歌来唱。

“虽然挣得不多.....或者说根本挣不到钱吧......不过这样的生活还挺悠闲的。”

店老板应该是真的不讨厌这样的生活,因为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不过那些书我就不需要了,如果成志来找的话就让他带着那些钱滚蛋好了,我又不需要那些书。”

“诶?原来的店老板是叫成志吗?”

“喔?原来你认识他啊...”

“啊啊,我以前来过这里几次......所以也算不上认识吧......”

“哦,那如果你以后见到他的话就叫他不要回来了,反正他现在是死是活我也不清楚。”

应该还活着吧,毕竟还记得。

“总之就叫他离开这里吧,他回到这里也没什么用。”

我不知道店长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也许是在店里听着这样的爵士乐确实有点孤独。那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我真的会在那个地方遇见成志哥。

我拿着封皮都有些开页了的书,看着上面的冷色图案莫名有些孤寂的感觉。记得那本书应该还在教室里搁置着.......而那个教室,则是我半年前重新见到妹妹的地方..........我始终没有办法掀开里面的内容,最终还是把它丢在了琴房里的钢琴上面。

雪之梦(三)

窗台上的薰衣草已经谢了,窗台下的昙花也还没有要开的样子。整个窗外都是一片死寂的白色,偶尔还能听到松枝被雪折断倒在地上的声音。看到这些,就有种难以言表的感觉梗塞在喉。

有种被老天遗忘的感觉。

耳边不知在什么时候起响起了一片烛火般微明的钢琴声。降A大调简明到令人怀念的旋律让我以为留音弹的是变调的《雪之梦》,然而过了很久我才反应到,那并不是悠扬,温馨到能够闻得到篝火味道的曲子。

好像是雨,像是在被遗弃的街道漫步,雨水溅起的尘埃的味道,还有快要断掉的雨伞伞骨上爬满的铝锈味,以及一阵不确定的海浪声。这也是班得瑞的曲子,明确又有些重叠类似的旋律在往复了几遍之后,琴声突然掉进了一块静谧的空洞,近乎听不到钢琴的声音,只有左手伴奏部分微微向外溢出,在空洞的房间中回响。过了一阵子我才想起来这一段本是有单簧管伴奏的,我才在门后取了笛子出来。还好指法没有忘掉。只是跟着吹了几句就受不了这样的感觉而没法继续下去,因为天冷使得笛膜紧绷,笛子发出类似箫的声音,随后在一阵短暂的呜咽声中,笛子发出一段不连续的气震音————其实那根本是我自己在哭。

钢琴声并没有停止,在一片空灵的上行音阶转下行之后,那里本应是我接入笛子的部分,但我仅仅是抱着笛子远远地看着窗外厚重的积雪。纯白色的积雪在银色的太阳光照下变得刺眼炫目,在眼睛一阵刺痛,我的手背遮住眼睛的时候,才注意到手背已经被浸湿了好大一片。在琴声的牵引下,我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像旧电影用的卡带通过雪地折射来的光线投影在墙上。先是小时玩伴,孔佳,然后是坐在我前排的女生,海边的风间,最后是妹妹......宁........

明明好想痛哭出来,却不知怎么的只能这样抱着自己默不作声地流泪。远处的摩天轮,还有教堂房檐上的积雪看起来好孤独。

最后会停下来是因为身后环抱着的余温,钢琴声已经停了,我却还听得到《童年》的声音。

“良人感觉好些了吗.....?”

“.....”

“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喜欢弹这首曲子,因为听完它就能够哭出来了.....”

“......”

“《童年的记忆》,是这首曲子的名字。”

“.......”

后来的一天,我又一个人返回到那家兼有咖啡店的唱片行,老板告诉我他已经淘来了一张班得瑞的专辑唱片。

“这个是我在新宿那边的大黑屋里面淘到的,不过是二手的,音质也很差,估计是盗版的吧,如果你需要的话就拿去吧。”

注:大黑屋是在日本类似跳蚤市场的二手店。

“诶....这个应该很贵的吧。”

“你要的话就拿去好了,我又不会收你钱。”

“......但是这里离东京好远的,路费什么的.......”

“少啰嗦,不是都说送你了吗,我去新宿又不是只去买这一张专辑,这张只是顺手淘到的啦。”

“但是,那个......”

“如果不要的话我就收回来了.....”

最后我还是没能抵住诱惑收下了班得瑞的唱片,作为回报的,我还是买了两杯瑞士的香沫咖啡。不过就算不计成本的话,两杯咖啡的价格也折不来一半的唱片吧。而当我回到家里时才想起来,我根本没有唱片机,于是又折回到店里借用唱片机。

“搞什么?这么喜欢音乐的话自己买一台来不就好了?”

“但是,这一台机器应该很贵的吧......”

“把唱片卖掉不就好了?”

我实在搞不懂店老板的思维,又不是在玩《圣诞礼物》的故事。

“可是我也不会调试啊....”

“那你为什么要买唱片?”

因为喜欢啊~~但是我觉得这样说下去会没完没了,所以就一心听着从黑胶唱片内倾泻出的二十世纪的声音。

注:《圣诞礼物》讲的是丈夫卖掉手表盘给妻子买来梳子,而妻子卖掉头发给丈夫买来表链的故事。

老板店里的唱片机是装有铜制喇叭的中古款式,所以我一直担心里面的声音会不会有种奢靡的感觉,就像上个世纪里纸醉金迷的上海一样。

还好只要不盯着唱片上方的水莲花喇叭一直看就不会察觉贵妇人似的瘴气。唱片里收录的第一条曲子是班得瑞的《初雪》,所以我以为这是他们的第五张专辑《迷雾森林》的复刻版。但在我听到C大调第一声的琴键落下时,我就明白这个唱片损坏到多严重的程度。失真了的钢琴声像是被高速的砂轮打磨过,其中还混杂着类似十二门缺油引擎的悲鸣声,直到后面才稍稍听得到雪的声音,和被留声机放大的河水缓慢结冰的声音————这些只要不去盯着凹凸不平的唱片,和上方夸张地喇叭看就可以想象得到。

其实我真的有听到一些记忆深处的声音,以超广角音场采集的逼真音效,和空灵缥缈的自然回响,仅仅是听到这一段,我便忍不住地幻想从琴键上融化滴落的水滴,和在木槌上凝结的冰溜。后面的几首曲子分别是《钻石》、《日落》和本应该在其他专辑中的《月光》、《水印》、《冬梦》。看样子应该是私人盗版来的合辑唱片,不过中间已经有几首曲子已经遗失了,剩下的几首也时常失真,破音。估计这样的唱片是没有办法拿来听的吧。看着有些古旧的唱片,和包装上模糊印有的班得瑞的字样不禁想要抱怨:为什么当初刻唱片的时候不认真一些,保养唱片的时候多留意一些也好啊........

当我想要把唱片翻过来听另一面的时候,我突然听到老板不耐烦地声音:“喂,你这家伙,不要把我这里当唱片店啦。”

“可是.....这里不就是唱片店吗?”难道还会是咖啡厅吗?

“少啰嗦,你又不是来买唱片的,我这里可没有义务给你提供试听服务,我还有其他客人。”

“但是.....”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和唱片后面的角落,“这里不是只有我一个顾客吗?”

“你才不算客人。”

“可是我有买咖啡啊,还买了两杯。”

“好烦啊你.....”我看到老板好像真的生气了要拿水杯丢我的样子,我便急忙从唱片机上抢出唱片逃出店外。后来才发现原来咖啡还落在店里,但我确实不好意思回去取,所以干脆只抱着唱片往回走。

还没走多远又苦恼起来。这个唱片要怎么办呢?总不至于为了一个已经快要报废的唱片而买一台新的唱片机吧?想了想还是把唱片大致包装好丢去了附近的二手市场,希望它能遇到一个会保养的主人。

回到家的时候还很早,留音没有在家,我便一个人来到琴房,看到立式钢琴上倒着的旧式收音机,上面已经蒙了一层灰,应该很久没用了吧。看他的样式应该是德国产的高端货,不过在现在早已不是什么稀有物,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珍贵的,大概就是现在市面上已经不太能够见到收音机的存在了,如果摆去中古电器博物馆的话,说不定还可以看到它们的影子。

但这台机器确实有些特别。

“因为这台收音机可以录音,”这是留音告诉我的,“方法大概就是把后面的线调换一下,不过似乎被我弄坏了。”

但我问“为什么还在用收音机?”留音却也不记得了。

“大概是什么人送的吧,完全没有印象了。”

我打开收音机,把天线拉到最长,意外地发现还能够接收到讯号。原来这个年代还有人坚持使用,真是不可思议。

收音机的喇叭沙哑地流淌出听了让人昏昏欲睡的声音,能够接收的电台已经很少了,大概是用一只手也能够数来的数目,多数都是些天气预报和国内外新闻之类的播报。我将频道翻了几遍才确定没有古典音乐的电台,更不可能听到班得瑞的钢琴声。但是好在还有一个用吉他来自弹自唱的频道可以消遣。老实说,吉他手的嗓音好像毫无湿气的黄土粉尘,仅仅是听到他拨弦的声音就让人止不住地想要关上收音机。随后吉他手吹出一段还算不错的口哨和其自言自语的声音。

“Hellow,大家好,又到了准时和大家见面的时候了。其实根本一点都不准时嘛,已经都有好长时间都没有这么尽兴地弹唱了,这都要怪书店的事情太多了,不过现在没有关系了,我把书店卖掉重新开了古董电器店,这下子有的闲了。悄悄地告诉大家,我最近淘来一样宝贝,是台意大利产的磁带单放机,这个家伙足足要占据我四分之一的床,感兴趣的话可以来我店里看看哦,就在和歌山,我的电台也搬过来了。应该很好找的,因为门面就像刚刚失了火一样。因为最近休息不好所以嗓音可能会很差吧,不过好在根本不会有人来听,所以还可以随意地唱.......哦对了,刚才说的来找我只是说笑喔,因为说不定过几天我又要搬到别的地方去了。所以如果真的有什么人来了的话,也一定会是赶我走的政府人员吧。”

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许就是在吉他声刚刚响起的时候,在我醒来的时候星星已经出来了,收音机因为没电声音已经很小声了。我看着已经倒在沙发上沉睡的留音,莫名地感到一股湿气。我将外衣轻轻披在留音身上,趴在钢琴上面遥望从和歌山传来的吉他和声。

芙蕾雅(一)

后来的一天,我和留音一起又回到了唱片店。总觉得昨天的两杯咖啡还是取走的好。

“久等了,你们的咖啡。”老板依旧是一身很休闲的装扮。

“那个......我们可以不要付钱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

“因为....昨天的咖啡我没有取走,所以就当补偿给我们好了。”

“你是白痴吗?自己买的商品不来取还要店家补偿?昨天你可是浪费了两杯上好的咖啡,所以这次我要收双倍的钱。”

“诶,那两杯你没有自己喝掉吗?浪费了好可惜。”

“我可是特意延长了打样时间来等你,结果你却一直没有来。”

“那丢掉也好可惜。”

“我总不可能一口气喝下两整杯吧,瑞士咖啡可不是那么喝的。”

“有什么区别,反正和超市里卖的冲泡咖啡喝不出来有什么特别。”

“不懂咖啡的浪漫就给我出去。”

后来我感觉对话似乎偏离了很远,我又怕老板真的把我们赶出去,于是就付了钱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小口啜饮着白色纸杯内的浑浊液体。老实说,比起咖啡我可能更喜欢茶一些,咖啡的味道总是让我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缺少了伴侣的咖啡,和缺少了咖啡的奶精.....大概就是这样。所以我应该是更喜欢喝茶的,或者说喜欢留音泡的茶。

其实本身也没有太大差别,咖啡和茶大概就是一种不能够理解的情调,就好像在外办公的人需要等候的时候会有工作人员来询问是否需要一些饮品,“tea or coffee?”而如果回答是“water”就会让人感觉没有品位。

而事实上是,在这附近真的找不到有哪些地方还在卖茶,就连日本引以为豪的抹茶都消失不见了,而仅仅在校区不远的范围内,咖啡店却有三家。本来想和留音去买一些抹茶回来的,几周前坐JR线到京都宇治的时候发现一直经营很久的抹茶店也关门不见了。所以.....我是来问这个的。

“老板.....”

老板从柜台远远地瞥了我一眼:“干嘛?”

“那个......老板知道附近,或者远一些的地方哪里有卖茶的吗?”

“知道啊.....你的表情是要怎样啊?”

“啊啊...有些意外.....还以为老板会生气我问这种问题。”

“白痴....”老板白了我一眼,“咖啡和茶又不是冤家。”

“好像是这样....”

“你问这个是干什么?”

“因为想要买一些茶回去...”

“那你来喝咖啡干什么,又不是免费的。”

“因为.....总不好直接来问。”

“快点对我的咖啡还有热情道歉......”

“咖啡还好,老板一点也不热情.....”不知道为什么,我和这里的老板特别有聊。

然后我就听到一声咖啡杯快要被撞碎的声音,“不想要知道就算了.......”

“老板知道哪里有卖吗?”

“日本的话估计已经没有了吧,售货商的联系方式都已经失效了,再远一点的话.....中国应该有卖的,那里不是茶乡吗,我连咖啡豆都是去那里进货的.......你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

“因为...我就是中国来的啊。”

“那你还问我。”

“所以我才想问有没有近一些的?而且,为什么咖啡豆也从中国买啊,中国又不产咖啡豆。”

“反正中国的咖啡豆也是从非洲运来的啊,总比我跑去非洲选料要好得多吧。”

“那为什么要来日本卖咖啡?”

“当然是因为我不会说中文啦.......”

后来留音提醒我才发觉好像话题越扯越远,而且老板好像已经到了刹不住车的地步。

“不过话说回来,日本的人口真是好少哦,走在街上都看不到几个人,干脆并给美国做个洲好了。”

“根本并不到那么远的地方啦。”

“当然瑞士的人就更少了,现在还有没有这个国家都说不准哦,反正很早我就来日本了,所以就算被并给德国或者法国我也不会伤心,说不定那两个国家也早就不见了。”

我当然知道这是玩笑话,不过事实上基本如此。每天从手机上收到的屈指可数的新闻大部分标题是某国因为人口持续减少而宣布解体,或是被并入另一个国家。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一点也不奇怪,也许在中国的政府官员里面还有一部分为菲律宾或者新加坡之类的国家怎样划分行政区和民族而发愁也说不定。中国的边境究竟拓展到哪里了呢,会不会下学期去冲绳旅行坐汽船的时候就不小心闯入中国境内了?我和留音都有护照应该不算偷渡的吧.........

结果直到回去的时候也没有问出附近的茶商,咖啡豆的事情倒是了解到不少。

“看来只能去中国的时候买一些回来了。”

“说的是啊......”

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回中国,最少近期是不想回去了。

“还有四个月的时间呢,等良人心情好些的时候陪我去一趟中国吧,我也有好些地方想去看看呢。”

“......”原来已经到二月份了啊,我掏出手机来确定农历的日期......已经是春节了。我抬头看着西北方的天空,似乎在空气中嗅到一股令人怀念的火药味。已经有几年没听到新年的爆竹声了呢....早已经不记得了....不过似乎是还收到了几封拜年短信,只不过被手机当做垃圾短信拦截掉了。这样想着就更不想要回去了。“就让我和留音一直留在日本好了。”我一直是这样想的,六月之后的日子我还没有想过,可能会继续留在奈良读高三吧,或者是搬去冲绳、秋叶原或者鹿儿岛......这都是我没有去想过的事情。四个月,还有很长呢......

“呐,良人有想过以后该怎么办吗?”

“以后.....?”

“就是我不在的日子。”

“没,没有.......以后还很长吧......”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很窘迫,我把目光回向立在游乐园正中央的摩天轮上,周围可以听得到混杂在唱片店播放的爵士乐中的风铃声。但我不确定那是摩天轮上八音盒的声音还是身后教学楼侧面塔状教堂里的钢琴声。

“是啊......还有很久呢。是我自己多心了。”

“......”

“良人,你看,是猫.......”

“恩?”我顺着留音手指的方向,在一旁花坛向阳的地方有一只白棕色的布偶猫正在舔着些许融化了的雪水。

留音走过去将它轻轻抱起,“好可爱.......”然后我和留音一样地环顾了四周,并没有看到像是养宠物的人在,事实上,最近这边连行人都少得可怜,目及之处只能见到将手插在口袋匆匆走掉的人。

“它看起来很久没有吃饭的样子,也不知道主人去了哪里..........”

“唔~~也许是消失了吧......”

“良人,我们收养它吧......”

“但是.....我们应该很少有时间去照顾它的吧......开学后只有晚上可以回家....”

“是哦~~”留音看起来很寂寞的样子一直在抚摸布偶的短毛,“开学之后就没有办法收留它了.....”

于是我又返回咖啡店买了一份火腿三明治过来。

“良人好细心啊......”留音结果三明治掰成小块喂给布偶吃,不过它似乎只喜欢吃火腿的样子。

“我想到一个好的收容所。”

“诶?”

“把它寄养在唱片店就好了,我已经和店主沟通过,只要我们付它的伙食费就可以了。”

“但是......”留音抱着布偶打量了一下周围,“这附近真的没有什么宠物店呢........”

“所以交由店老板抚养就好了,反正瑞士人喜欢养宠物的吧。”当然我没有把老板说要请它喝蓝山咖啡的事情告诉留音,老板他应该没有制作猫屎咖啡的恶趣味吧......

注:猫屎咖啡又叫麝香猫咖啡,是让麝香猫吞下成熟的咖啡豆,随粪便排出体外的咖啡。

“应该.....不会的吧.....”我自言自语。

芙蕾雅(二)

隔天之后,我又来到了那家咖啡店,整个屋子的格调好像与昨天有些许差别,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咖啡豆的味道。

“喂,老板你没有喂它吃咖啡豆吧? ”

“怎么可能,我可是爱猫人士,我还刚刚泡好了瑞士咖啡要给它尝。”

“住手啦,猫会死掉的...”

“开玩笑啦,我怎么可能不知道猫咪不能喝咖啡的。”老板一边白布擦拭看起来很贵的咖啡杯,一边悠闲地对我说。

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什么时候是认真的。

“话说..”老板叫住我。

“恩?”

“你们总是叫我店老板显得很怪欸~~”

“我们又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也没有问过我吧?”老板走到我面前,“我的名字是卢卡,很常见的名字。”

“那姓氏呢?”

老板仰起头想了想,然后带着一副尴尬的表情对我说:“忘记了...”

“......”

“我大概在很小的时候就在日本定居了吧,所以瑞士喜欢称呼姓氏的习惯就没有保留下来,到现在英语也只会一点点了,法语、德语干脆就全都忘掉。”

注:瑞士的官方语言是英语,但有大部分的人都说德语和法语。

“父母没有来日本吗?”

“应该是有来过吧,早就忘记了。不然也不可能有连自己的姓氏都忘掉这么蠢的事情吧......不要露出那种遗憾的表情来同情我啦,很烦人欸.......”

“你们也是一样的吧?”

“什么?”

“都是自己一个人生活的吧...父母的事情都不记得这样?”

“恩。”

“我说吧,要不然也不会在这里上学了,又偏又远。

后来我想了想,也许这就是我能够比较随意地和老板交谈的原因吧。因为一切都觉得无所谓的样子,所以谈起来会比较轻松。

“那你的名字呢?还有旁边的女生。”

“我叫良人,姓是第五。”

“好奇怪的名字。”老板走出几步把猫抱在柜台上梳理毛发。

“因为我是中国人,也算是个混血儿啦,因为父母的关系才会有这样的名字.......如果细说的话估计会要好长时间的吧,而且我也不清楚什么.......”

“ 我叫漆原留音,请多关照.......非常感谢您能帮我们收养它。”

“恩 ~~~”老板意味深长地拂着唇上浅浅的髭须,“好像省略了重要部分呢......比如,你们的关系,或者上过几次床.......”

留音的脸霎时有如晚秋的岚山(注:日本赏枫圣地)般染上一片赤红。所以我把话接了回来。

“我.....我们只是恋人关系......留音是我的女朋友.....就是这样。”虽然有些时候都是在一起睡觉......但那应该不叫上床吧.....

“也就是未婚妻喽。”老板突然停下手头的工作,猫咪好像很不尽兴地抱着自己的尾巴舔来舔去。

“啊~~唔~恩~~应该算是吧。”

“那么打算什么时候结婚?你们应该够年龄了吧.......”

“还...还没有想过........”

“那太遗憾了~~”老板跑去唱片架择了一盘放了起来。带有铜制喇叭的留声机在唱臂的波动下流泻出奢靡的声音。

那首曲子我有听过,是在比才歌剧《采珠人》中的一小片段,其中有一句是这么唱的:我仿佛在那花丛里重新又听见她那美妙歌声在低声倾诉爱情。

“那么......这只猫的名字有没有想过?总该不会叫我给它起名字吧。”

留音轻抚着猫咪咖啡色的绒毛, “就叫它芙蕾雅好了。”

“芙蕾雅?”

老板告诉我说:“那是北欧神话中爱神的名字。”

原来如此,老板是欧洲人,所以也会对北欧神话有所耳闻。

“但是和猫有什么关系呢?不会在北欧神话里写到爱神芙蕾雅是猫变的吧....”

“那是因为传说中芙蕾雅的马车是用猫来拉的。”

“这样啊......”原来留音也对北欧神话有了解啊。不过那就应该叫猫车了吧。

“但是芙蕾雅代表的不但是本意上的爱与美吧........哦,欢迎光临...”店里刚刚进来了客人,老板便丢下我们两个忙起手中的工作。老实说,这个时间会来客人真是奇怪。

“良人知道芙蕾雅的故事吗?”

“不清楚.....”

“是个关于战争的故事,良人想要听吗?“

“哦....”

“你们两个........”店里传来老板不满的咳嗽声,“我还在开店欸。如果你们要结婚的话我会随彩礼钱的,但是打情骂俏的话就给我回家去,还有芙蕾雅你们可以先抱回家养,开学我再帮你们照管。”

“还是不要了吧......”留音抱着芙蕾雅轻抚,“这里的环境会更好一点吧,而且到时候如果芙蕾雅不适应新环境就麻烦了。”

“随你。”

“它果然很喜欢留音呢......”芙蕾雅在留音的怀里蹭来蹭去发出懒洋洋的娇喘声,“不把它带回去吗?”

“还是让它留在这里吧,我们可以经常过来。”

后来老板说要我帮忙干活来抵今天芙蕾雅的托管费,要留音先行回家。

“但是.....我不是付过钱了吗?”

“少啰嗦,今天我可是给芙蕾雅泡了一杯顶级珍贵的蓝山咖啡,这个钱你还没有付。”

“那根本是你喝掉的吧,而且店里根本没有蓝山咖啡。”

“少废话,我这里的客人太多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可是店里不就只有一位客人吗?”

“总之我会付给你工钱可以了吧。”我也不明白老板为什么一定坚持要让我留下了,所以我只让留音先回去。其实说帮老板干活,实际上只是帮老板擦拭一些看起来已经很干净了的咖啡瓷杯。 老板就借此一边工作一边向我询问我们两人的进展。

“你狠啰嗦欸,又不是搞人口普查的。”

结果我还是在半小时左右的时间完成的工作,作为报酬老板只是给了我两杯香沫咖啡。快点把我的工钱和期待还给我啦。

在我准备步行回家的时候还是遇到了倚在墙角的留音。

“我们回去吧。”

“留音...没有先回去吗?”

她轻轻摇了摇头,散开的长发像雪一样的飘散,“我和良人一起回去。”

“辛苦你了。”我弯下腰抵着留音的额头,“好凉。”

“良人才是。”

“什么嘛,结果根本没有付给我报酬,只给我了这个。”我晃了下装在纸杯中的咖啡。

“没有关系,我们回去吧。”

留音搀着我的手臂走在又樱树与松柏交织覆盖的小路上,前天的积雪已经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所以混着泥土的路面变得有些泥泞,在上面只能迈着很小的步子走,一不小心就会有摔倒的感觉。即便如此我和留音还是喜欢在雪天在这条小路上行走,因为这里几乎只有我们两人。有些冻结的雪地上留着几道脚印,较浅的两行是今天留下的。

有时候就会觉得好像这条路怎么也走不完的错觉,似乎一直向前就能看到年过花甲的我和留音在树边长椅上休息的场景,似乎在雪地里一直走下去就会有白头偕老的错觉。

“良人你怎么了,看起来没有精神的样子,是不是太累了?”

“啊~~唔~~”

其实我是在想刚才工作结束出门时老板对我说的话。

“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向那个女孩求婚试试....”

“啊?”

“你在犯什么傻,我给你说,没有女孩不渴望恋爱归宿的,就算是你们这个年纪也一样,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那个女孩也会很开心的。”

恰空(一)

“没有女孩不渴望恋爱归宿的,就算是你们这个年纪也一样,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那个女孩也会很开心的。“

“......”

”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这是我妻子很久以前告诉我的。虽然我早就不记得她的样子,但她说过的话我是不会忘的。 “

就像听过的歌会一直在天空中回响,死去之后便留在天空长鸣。也许就是这个样子吧。

为期一个月的假期很快就结束了,三月份的气候开始逐渐暖和起来,整个冬季只稀稀落落地下了两三场小雪。还有一场大学,却因为天气突然转暖而很快融入土壤。最近几天学校里的樱树都冒出了新芽,黑色的土地也渐渐染上了苍翠的颜色,空气中也弥散着春天的芬芳,昨天的一场小雨使得能够在碧蓝的空气中嗅到湿润泥土的气息。

整个一片刚涂上底色的青脆画板。

开学已经有两三天了,但好像我们都还没有进入状态的趋势,历史课的课堂上仍是和往日一样的睡倒一片, 佐藤老师的发际线一月不见之后已经褪到地中海的另一边了,但即使这样,佐藤老师还是可以无视教室内早已趴到一片的稻秧泰然自若地继续授课;千叶老师新扎了马尾,没什么变化的是她看起来还是没有老师的样子 ;北沢老师倒是看起来更严苛了,黑色镜框下的镜片似乎比之前厚了一半,倒是三角函数和上个学期讲得一样无趣。

“那能够怪我吗?数学这种学科本来就数学家搞出来的莫名其妙的东西。”对于北沢老师的这句话我还是比较赞同的。

但是我们之前的课堂上是这个样子的吗?每堂课上都是安安静静地在听。 似乎是连千叶老师老师的绰号都有好大一部分同学忘掉了。

“要叫我千叶老师啦.......”讲台上大姊姊一样的老师发出不满的声音。

“欸?但我喊的就是千叶老师啊.....”

千叶老师也一头雾水地揉了揉蓬松的棕色长发。“是哦,但是哪里不对呢....”

仅仅是看着这样的场景我就觉得胃里不停地翻动。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注意到,第一排的座位空了一人。本应该坐着染了黄发,打了耳洞的男生的位置被闲置了。在开学点名的时候千叶老师以为是点名册出现了错误而要班长重新拟定一份,结果根本找不到班长,后来作为副班长的月奏告诉老师风间是在这里借读了几天便搬去别的地方,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所以才会出现千叶老师不认得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啊,倒是月奏同学很细心呢。”

“记住班里每个成员,哪怕是从不出席课堂的同学的名字是班长应尽的义务。”

听月奏说这样的话,我又忍不住的想要哭出来。

去年的去朝阳中学的时候,是不是也有人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作为班长,记住班里的每一位成员姓名是基本要求,即便是只在班里挂名的同学......”

虽然我到现在才发觉在我初中之前的记忆只是被时间的主人重写了而已,就像俊杰、孔佳他们一样,我本身不过是强行填入他们的回忆之中。但是只要想到身边的人还在不停消失,就还是觉得好难受。

为了掩饰这股异样的感觉,我把头埋进课桌上围起的书墙里。

就算是虚构的也还是会伤痛,就像在梦中见到某个人,在早晨醒来的时候眼泪还是会不明所以地倾泻。

大概就是这么一种感觉。

放学后,留音照常去了音乐教室进行社团活动。我则是一个人爬到了同一座教学楼的楼顶。从这个高度可以清晰看到被挡在身后的哥特式教堂。

铝制易拉罐的咖啡喝起来莫名有股咸咸的味道。也许是冬天才过去的缘故,坐在楼顶会感觉有些冷。

“没有陪着留音吗?”感觉到肩膀被拍了一下,我回过头去:

“月奏?你什么时候来的。”

”姑且算刚刚到吧,“月奏走过来,然后坐在离女儿墙很近的凸台上,”凉掉的咖啡不好喝啦。“

“反正也喝不出来什么特别的,月奏不用参加社团活动吗。”

“你不是也一样?我只是使用了一下副社长的特权而已。”

”我无所谓啦,反正只是在音乐社挂名。“

“说的是啊.......”月奏突然转向我,”你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

”你那样很危险吧.......“

月奏回头看了看脚下的操场和樱树林,然后又把身子转了回去,“对啊,我记得留音说过你恐高的吧.........为什么还要来这么高的地方?”

“因为有时候这样会觉得比较轻松。或者说因为害怕所以就不用烦恼了。”

“原来你也有在烦恼啊。”月奏突然仰起头看着碧蓝色连云都没有的天空,不知道背影后面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我啊,一直很羡慕那些演奏家........”

“月奏小提琴的水平已经很好了。”

“我不是再说那个,帕格尼尼你知道吧,他4岁的时候就得病险些丧命,最后到了近乎不能说话的程度......但就算如此,只要他拿起小提琴就不会让这些痛苦显露于色。我想我如果能像他们一样就好了。”

“我觉得月奏已经做得很好了,像我明知道这样更好还是会受不了这样的隐瞒。”

“不必要勉强自己。”月奏留下这句话后就把身子转向外面。

校园里的学生已经陆陆续续开始离校了,操场上收起的棒球垒包和低音号与小高音萨克斯练习的声音都渐渐收缩回教室里,还有背着书包离去的学生。很快学校里只剩下西边赤红夕阳投照在窗内的黄昏色光晕。前面看起来有些模糊的建筑物就是游乐园中央的摩天轮,它还在不停地旋转。身后的哥特式钟楼将落霞分割成两半,随后响起了静校的钟声。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天空好遥远,还有落日,都掺杂了悲哀的颜色,但是除此之外,只寂静得剩下两三声掠过的鸟鸣,还有我自己的呼吸声。

恰空(二)

大约过了很久之后,我才一口气喝掉已经有些回温的咖啡,铝制易拉罐丢在地上滚动的声音听起来都那么戏谑。

我见月奏拿出琴弦则是更久之后的事情。

大约在整片天空都昏了下来,我看到她抱起小提琴站在离女儿墙很近的凸台上。

原来她带了琴来。

“那样子很危险欸。”

他没有说话,随后在一阵悠长的颤弓之后,我似乎听到了钢琴的声音。

以变奏曲形式展开的曲子在只有隐隐约约的钢琴伴奏声中显得好忧伤。在一阵明朗的g小调主和弦,点燃了的第一主题最高点后的一段悠然声中,开始了降b小调的第一变奏,期间似乎隐藏了风铃般零碎的钢琴声。

我远远地望着远处缩小了的摩天轮,那边八音盒的机械音应该传不到这里才对。后方的教堂里也完全听不到有钢琴的声响。

但是很快我就在我在一段破碎的弓法中找到了那个声音的来源。

扶着只有我半个身高的女儿墙上锈迹斑驳的金属扶手稍稍朝下探去,钢琴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学校的音乐教室就架设在这栋教学楼一层转角的最里处,那里面有一架YAMAHA的三角钢琴。虽然音乐教室都铺设了隔音装置,但只要把窗户打开,由三角钢琴奏出的独特音符就会清晰地飘出窗外。虽然没有办法看到楼顶斜下方教室内的情景,但那一定是留音在弹,我也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是她们之前一起排练的维塔利《g小调恰空舞曲》。

为什么要在这里奏响这首曲子呢.......

E弦上排列的音符清晰婉转,随后高音逐渐跌入深谷再升高,演变出的高低音交织横行。连续加强的三连音之后把曲子推向第三主题。跳跃又温馨,却还逐渐加强,慢慢凸显的强烈思绪,以及由弱变强的和弦.......

我轻轻地依靠在铁围栏上,落日似乎比先前抬升了一些。也不知道究竟算是红色还是橙色的夜空中,那半轮薄薄的太阳边缘,在快要跌入昏色的地平线之上燃烧着。赤红的光晕在我的瞳孔中央闪动,随后刺痛的的眼,日轮像浸入海面一样沉沦。很快的,眼泪就滴在了手心里。

当我终于能够停止哭泣的时候,《恰空》已经浸入最后的主题。始终沉浸在阴郁、忧郁的浑厚颤音,以及悲怆的和弦,和楼下渐渐褪去的钢琴伴奏........

曲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呢?不记得了,当我想要坐在地上的时候,才发觉架在月奏肩上的小提琴已经卸下来了,双手垂落提着琴和弓弦的月奏的表情该怎样形容呢.....像是面无表情的大海,或者是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空。

但我确实注意到在月奏的眼角边缘,黏滞了一缕鬓发。

月奏应该也哭了吧,不过我没有办法直视她沉静的侧脸。直至等到天完全暗了下来,月奏才舒了一口气地问我:

“你说他能听到吗?”

“不知道,应该会吧。”死去的歌声会一直在天空长鸣,所以就算他还待在新西兰,应该也能够听到吧。

因为,音乐是没有国界的。

但月奏只是重新捋下黏在眼角的几许青发低下头,“但愿是这样吧。”

“你知道为什么风间一定要留在新西兰吗?因为南半球的夜空是没有北极星的。”许久之后,月奏放下小提琴弯下身子,坐在女儿墙边这么问我。

“......”

“虽然南半球没有北极星,但是那里却有和北极星同等地位的南十字星座。有人说北极星与南十字是一对相望的恋人,但是却遥隔了南北半球,所以它们便守护着自己所在的人们可以厮守在一起。正是因为自己无能为力,才会祝福看见它们的人可以实现自己无法拥有的幸福吧。“

“所以风间才会留在南半球啊....”我抬头望着北方纯净夜空中,在大熊座的尾边,闪动着一只碧色的流萤,那边就是北天极。

“他也会在南半球一直守望着千岛的吧......”月奏的自言自语沉浸在深邃的日暮之中。月亮已经出来了,一阵风将月奏的长发撩起,黏滞在月奏脸颊的鬓发也被吹开。“你不觉得南方的十字星座很像耶稣被钉在的十字架吗?所以很多基督徒就会在圣诞节与复活节当天来到南半球共同纪念耶稣诞生与重生的时刻。但其实那是不对的。”

我望着月奏沉静的侧脸,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些呢?

“因为在《圣经》的记载中它告诉信徒们要纪念主的死,却不曾提及要庆祝主的生。”

也许是撰写《圣经》的某个人单纯的忘记了这一点吧。还有一点很重要的是,无论是耶和华,还是如来亦或是安拉都不会是这个世界的神。真正的神应该是位怠惰者而已,她连整理笔记的工作都推辞了,只是单纯地在她的笔记本最后的记载着:以上内容全部作废,快来人接替我的工作这样。

所以才会出现以不同的神命名的使者来这里传教————我仅仅是这样想的。

“其实,圣诞节和基督徒并没有本质上的联系。”月奏望着外面逐渐明朗起来的灯光这么说着,“那一天应该是太阳的生日。赐予大地光辉与富裕的太阳将于那天夜里死去,又会在第二天早上诞生。只是纯粹对美好的感谢。在这一天,不需要神父也不需要修道士。作为没有信仰的我们,就期盼着新生的到来好了。”

“说的是啊.....”“很快就是四月了吧,又是一个春意盎然的时节————其实连复活节都是基督徒的杜撰。我们只需要像古巴比伦的人类那样期待大地回春,与久违的人重逢那样就好了。”.......

“一定会再见的.......”我听到月奏在风中的呢喃。

很晚的时候才回到家里,《恰空》的奏响还在耳边共鸣,留音早早地睡了,我躺在她的身边迟迟不能入眠。

窗户是半敞开的,在这个有些回温的初春已经能够听到些许清脆的虫鸣,窗外的路灯把外面渲染成橙色的一片。

“如果离别也有颜色的话,那么一定是黄昏色的。”.........我想。

后记,作者的话

到了这里终于迎来了《歌谣》第三卷的完结,首先要感谢各位读者的相伴与支持。

其实最初写小说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因为感觉自己来写应该更符合自己的胃口一些,而想表达的情感也可以不动声色地用自己的人物表达出来。不过后来再看的时候,发现好像《歌谣》这篇小说比我动笔写之前的设想好像少了些什么,直到现在才发现真的是很惭愧。

话说道这篇小说的最初构思仅是来源于对生活的一种不满吧,生命中充满了离别,明明只有一条马路之隔却有几年没有联系的朋友这样的感觉。明明有很多可以哭的理由却不想要那个样子,离别的时候我都尽量强迫自己去想与之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事情,即便是亲人去世的时候我也还能够装出一副局外人的表情.......所以大概在很多人眼里可能都觉得我是个冷血的人吧。很多时候我自己都会这样怀疑。

但是这样就足够痛苦了,还会时常想到以后还会发生的事情。又会是很多离别......

所以很多时间我都在想,如果能够遗忘该多好。什么都不用记得,也完全没有理由去悲伤。

所以才会有《歌谣》这篇小说的诞生。

如果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在哭的话,就让我自己创作的人物来代替我哭泣吧。

男主是没有性格设定的,因为他就是按照作者本人来写的,有时候自己也会苦恼,自己写的“良人”到底是怎样的性格,之后又不得不把写过的内容再拿出来读几遍,由此写作的时候进度有时会变得异常缓慢;而男主以外的其他人大多都是有现实原型的,大概就是我身边的一些人,但我还没有能够把他们完全写进来的勇气,所以大部分只保留了姓氏或者姓氏和其中某个字的谐音,还有一少部分保留了我还记得的性格特点,再后来修改的时候,又觉得如果不小心被他们看到了怎么办?所以有些就连姓氏都换了。希望他们不要发现我其实写的人物都是以他们做原型的。不过很遗憾的是,女主并不在这其中。说到底作者也没有交过女朋友,所以也没有来怀念某个人的必要。这里就要说道作者刚刚才想起来的设定。

最早的时候应该有把想写的那个人放在主体才对,结果后来写着写着就感觉自己应该已经无所谓了,所以写到这里居然把那个人空下了。大概这篇小说里面不会再出现那个人了吧,突然有一种背离初心的感觉。

话再说回来,其实在第三卷消失的妹妹也是有原型的,当然不是亲生的,也没有血缘关系......就是很早在学校里认识的一个关系很好的女生。 不过后来就失去联系了,凭借微薄的消息来源打听加上猜测,她大概是去了国外吧..........说不定以后就算回国也见不到了这样,不由得又交感万千。

说真的,很多人都是在不知不觉中退出自己生活圈的。但悲哀的是,明明没有什么紧要,却还是会忍不住的怀念.......作者自己的生活大概就是这样吧。

再讲一个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其实已经有一年这么久了),我幼儿园时很好的几个玩伴突然联系上了我说要聚一聚,我竟然激动得无以言表。

那群人是我在幼儿园的时候就玩在一起的,当时还作为熊孩子算得上是霸占了整个小区花园。后来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到了初中毕业的时候就一个也联系不上了。想想真可悲,那时候没有手机也没有qq号做留念,仅仅是搬个家可能就一辈子也见不到了————我当时真的是这么想的。

但是那天他们真的联系上了我。

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们告诉我说,他们动用了所有人际关系才找到了彼此,从小学,初中到高中,把同学与老师,以及朋友的同学和老师,甚至发动网络才联系上了我......就是依靠这种可能性,我们才有机会联系上彼此。

所以有时候我才会感叹,奇迹在每个人身上都会发生一次————虽然这句话是从杉井光老师的作品《神的记事本》上读到的。

其实自我感觉大概风格受杉井光老师影响会比较多一点,毕竟杉井光老师的很多作品我都很喜欢,不论是一卷完结的《请记得我》还是长篇的《离别的钢琴奏鸣曲》和《神的记事本》都给我带来了很多灵感。在这里要向杉井光老师致敬。

后记的字幅应该是没有要求的吧,那么干脆多说一些没用的好了。

第三卷涉及了好多的音乐,但作者本身是个乐盲,所以只好通过各种渠道补习,搜罗各种可能用得到的资料,也托这些的福,我竟然跑去学钢琴,当时作者下这个决心的时候自己也被惊到了,但是似乎家里很反对,于是就在自己的生活费中省下了一大部分用于学钢琴,不过这种劲头只坚持了半年,结果作者还是什么都不会弹,不由得要感叹自己并不是这方面的料子了。时到现在,坚持下去的果然还是只有写小说这件事情。

我记得杉井光老师在《离奏》中说的,写小说不过就分为两种,在下笔前就想好名字的,和最后才想名字的。《歌谣》应该属于前者吧,这还是高二的时候想到的名字,至于后面的内容,包括涉及音乐知识也是后来想到既然叫《歌谣》了没有音乐怎么行,由此才填充进来的(也就是说第一卷原稿是没有音乐描写的,不过重写了嘛)。为此作者不得不面对很多时候对着电脑屏幕一天却写不出一千字的情况,到最后统计字数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查找资料————由此也引发了一个笑话,就是在写第三卷时发生的。

“什么?日本不是在南半球吗?”

“什么?新西兰不是在欧洲吗?”

“非洲能够看得到极光吗?”.......没错,作者就是个地理盲,所以很庆幸作者能够在查找乱七八糟的资料的时候不经意间撇到足以颠覆我的认知的新大陆.......不然的话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笑话。还有音乐方面多亏了我的姐姐大人帮忙才能进展得比较顺利,偷偷告诉大家,她可是学了10多年的小提琴哦。

“姐,维塔利的《g小调恰空舞曲》听过吗?”

“没有。”

“那五线谱能看懂吗?”

“可是你给我的是钢琴谱欸.....”

“十二平均律是什么?大小调怎么区分啊?还有三连音是什么?泛音是什么?”

“不知道,说不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总之非常感谢我姐姐的帮助(有帮助才有鬼了,摔碗)

最后还是要感谢大家的陪伴,感谢你们的支持。第四卷,《歌谣》的终章马上就会与大家见面了,请大家多多期待吧。

第四卷 黄昏协奏曲

序章

三月份中旬,我们班转来了一位不知名的天才钢琴家,她为人倔强又任性,上课时也完全不听讲,下课后便消失不见,鬼知道她来学校是做什么的。但是听四枫院讲她似乎是钢琴的缘故。“她放弃古典乐,离开钢琴似乎也是这个原因。”

“那我们就好好教训她一下吧,用音乐的方式。”

“但是她也已经很尽力了。”

在五月三日宪法纪念日连同绿色之日与儿童节的三天假期里,我和留音回到中国留宿了一段时间,重游了好多地方的遗址,朝阳中学的铁门已经瘫倒,连房体本身都要面临拆解,据说之后这里要建成游乐场,周围的废弃居民也是这样————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似乎是一切破败的地方都逃不过被建成游园的命运,好像这样就能掩盖没落的旧迹,这不禁又要我悲感万千,最后还是没有保住我和妹妹回忆的地方。幸好在那之前,我们还是登上了朝阳中学的天文观望台,如果有神在的话,应该会看到我们的吧........教室中的书已经枯黄干瘪成碎屑,留在学校后门的脚踏车也已经锈蚀得不成样子,以及随处可见的废弃塑料袋。

百感交集的我终于在回到日本之后做出了退学的决定,“我想用剩下的时间来好好地陪着留音。”

“那也只要休学就好了,不必要退学吧。”

“谁知道以后的事情呢,也许会继续留下来吧。”

————却没有想到在逃亡的途中又见到了几个月前几月店长卢卡提到的成志哥....“成志哥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因为这个地方比较随性,也比较安静啦.....你知道,为了搞音乐我去了很多很棒的地方耶~~~挪威要不要试试看......运气好的话可以见到极光哦。”

但我没有办法做出那种决定,“如果只剩下悲伤的话,干脆一开始就放弃好了.....”

“你这家伙是认真的吗?漆原可就剩一周的时间了....”

我被石川狠揍了一顿。

“都是我不好...”

“漆原那边有月奏帮你开脱了,如果你还有点良知的话就快回去。”

“我知道了。”

“留音.....其实你一直说的六月什么的是骗人的吧......”

“我们逃跑吧.......”

最终我们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游乐园已经新建好了,里面多了很多设施.....

末日的终章《离别协奏曲》会在这一卷中结束————摩天轮上的夜景与摩天轮下灯光相映成辉的景象....

“其实石川你也一直在骗我吧,为了让我回到留音身边。”后来我坐在教学楼顶问石川。

“原来被你发现了啊,不过好在你不是回来了吗?有下一步的打算吗?”

“可能还是回中国吧.....”

“结果还是要离开啊......”

“啊,毕竟离别不是一个人的奏鸣曲.....”

“就像离别是黄昏色的一样。”

转校生(一)

我第一次听闻姬野的名字是在开学后的一个星期,月奏问我的:“你有听说过姬野和奏这个名字吗?”

“是月奏的朋友吗?还是明星?”

“我也不清楚,我是听四枫院说的,像是曾经一起同台演奏过还是怎样的.....”

“那干嘛要问我?”

结果月奏没有回答便无趣地离开了。

没有想到第二天她真的转到我们班了。那是一个留着栗子色长发的女生,一头碎金似的刘海快要盖住眼睑,从略有卷曲的长发和深邃的眼眶看来像是个混血儿。

“这位是新转学来的姬野同学,”她握着千叶老师给她的粉笔,在后排也能看到她背对着我们的时候手在剧烈的抖动,“姬野同学不用这么紧张的。” 然后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响声————姬野把粉笔丢在了地上,而黑板上只有一道无法辨认的扭曲线条。

“我不想写自己的名字。”

“啊......那么给同学们做下自我介绍吧......”

她宝蓝色的眼眸朝着教室扫视一圈后突然低下了头,“我不想介绍自己。”

“最少告诉大家一下你的名字吧.....”

“也不要......”

千叶老师好像拿新同学完全没有办法的样子.......后来她一直朝我们抱怨“我只是个见习班导诶.....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才好。”

“老师,我知道她的名字,她的名字是姬野和奏,我有听过她的钢琴专辑....”后排有一个男生举手答道,然后很多人都恍然大悟似的附和道。

“我也有听说过。”

“诶?她是钢琴家啊,完全没有听说过的样子。”

“因为出道时间很短吧,四年前我才第一次买到她的专辑。”

“那为什么后来见不到了....”

“也许是隐退了吧,像是拒绝潜规则什么的......”

“好可惜啊.....”

“哪里可惜了?”

“请你们全都忘掉~~~~”姬野突然用响亮又尖锐的声音说道,“请你们忘掉我的名字......还有钢琴......”

教室后排倏地一下鸦雀无声,千叶老师也一副举手无措的样子小声问:“那么姬野同学.....”

“不要喊我的名字!”千叶老师也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粉笔掉在地上发出断裂的清脆声响。

“那......那么久先去石川同学旁边的位置上好了.....”

等到姬野默不作声地坐在位置上时,千叶老师才如释重负地开起晨间班会。

而我完全没有心情听些无关紧要的话。

自开学一星期之后,千叶老师才突然注意到教室莫名其妙的多出了几处空位————我前面名为白柳柒月的女生,还有前排的风间......除此之外在为期一月的假期中应又消失了几个人,如此算来教室内入今只剩下34名同学.....看起来就很悲哀的样子。因此班里进行了罕见的调座。

“其实不怪千叶老师...虽然千叶老师确实有些迟钝.....”留音这么安慰我说。

“我明白.....”这样的事情没有办法埋怨任何人,作为悄无声息的人类并无必要去了解这个世界的全部,所以遗忘并不是谁的错,只是我没有办法单单悲伤下去。因为……“千叶老师只是很平常地生活在这里而已......”

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可以很好地俯瞰校园,被挡住一半的操场和社团晨练的声音可以很自然地被捕捉到。

留音在我的右侧相邻,石川坐最后排的右边,太刀川则是再空一个向右,中间空出的就是姬野的位置————那个桌子原本是风间的。

转校生(二)

所以我每每朝那个坐位望去都还会觉得是风间坐在那里,不过在姬野看来,可能会觉得我是个变态吧。

“变态不要一直看我......”

下课铃打响后,姬野站起来对着旁边的太刀川说:“我要和你换座。”

“欸,为什么...?”

“你像电线杆一样挡在门口我要怎么出去?”

“电线杆也不是我的错啦....”

太刀川,她可是在生气喔,要小心一点的好...我在心里默默提醒他。不过太刀川应该是被其她女生宠坏了吧,一副毫无知觉的样子......结果公主想要推开太刀川,自己却一下倒在地上一副面色苍白的样子。

虽然太刀川确实很壮,但是也不至于把自己推到吧,她是有多没有力气?

太刀川也吓了一跳,“你不要紧吧...?我不是故意的啦....”

后来男生很快都围了起来,“哎呀,姬野同学摔倒了,我来扶你起来...”

“不要叫我的名字。”

“那.....和奏同学?”

“好恶心的称呼,快离我远一点。”

“我的偶像居然说我恶心,我的生存动力没有了......”

“山崎你快振作起来.....你还有其他女生啊。”

“对啊山崎,你不是说全校两千名女生有一半都是你的后宫吗?”

“欸,那另一半呢?”

“他说已经被打入冷宫了。”

我趴在桌子上看着这场莫名其妙的闹剧,很快姬野便自己扶着墙走出教室,班里的男生还依依不舍地谈论着什么。女生倒是不关心,还有些敌对的样子。

“你怎么看?”月奏走近我面前,我省事趴在桌子上把话朝着地面吐出:“什么怎么看,又不关我的事。”

“不过看样子她之前应该是有出名一段时间.....但是我都不知道呢...”

“你都不知道我当然更没有听说过了。”

“她曾经真的这么出名吗?”

“当然出名了.....”刚才还被嫌弃的山崎趴在我的桌角围了过来。

“喔,你没事了吗?”

“我内心是很强大的。不会因为这点挫折就气馁的。”

真的吗?但是我刚才看你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话说你很了解她吗?”

“是了解很多啦,她何止是出名,当初可是钢琴界的一颗新星,我听过她的音乐会,还差点和她合影。”

“那看来就是不怎么出名了。”

“第五你不要插嘴,”山崎叫我闭嘴,我只好再次趴回桌子上。“她的唱片我都有买,由此我也很喜欢古典乐啊......”

“原来这样啊~”

“想不到你还有这方面的爱好。”

耳边顿时都是诸如此类的感叹声,“加油啦,一定要把姬野追到手啊,到时候不要忘了给我她的签名。”

“为了和奏我会努力的,我要用古典乐魅力征服她。”

“好厉害......”

“山崎你是我的偶像。”

周围又是一阵艳羡的声音,但我实在很想安静一下,所以我还是想打击一下吉野。虽然大概知道结果,我还是问了:“那个…..打扰一下…...说道古典乐…..你可以列举几名古典音乐家的名字和曲子吗?不过贝多芬和肖邦可不算。”

“这个嘛......”他挠头犹豫了一下,“门捷列夫。”

“他是化学家。”

“对了,莫扎特和他的《小星星》,我们小时候就会唱的曲子就是他创作的,就是‘一闪一闪亮晶晶’的那个。”

“莫扎特的叫《小星星变奏曲》。”

“还有半身不遂仍坚持创作的帕海贝尔。”

“帕海贝尔哪有半身不遂,快给我向古典乐作曲家道歉。”

“唔~~唔~对不起.....”

“明明什么都不懂嘛.....”

“太可恶了,居然还装得像行家一样。”

周围的同学总算才散去一些,但山崎似乎是怎样也不肯离开,仍是一副斗志满怀的样子。喂喂,你那眼冒金光的样子是要哪样?

“但是我对和奏是真心的。”

我没有理会他,继续趴在手臂上闭目养神。也许是还没有适应上学作息的缘故,总觉得最近好累。

“所以你怎么看呢?”月奏还是问的这个问题,代替我回答的只有一段上课的铃声,还有月奏丢下的那句“调座是不太可能了,太刀川你要多注意些。”

第一堂课的佐藤老师不停抱怨楼下传来的钢琴声,早晨第一节应该没有音乐课才对。但由于我是在好困,连佐藤老师抱怨了什么都没有认真听,不过依稀能够判断出来那是一人弹奏的,磕磕绊绊的奏鸣曲。

没有留意琴声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只是当课上了一半而我昏昏欲睡的时候,教室的后门才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声音被推开,而门外的姬野还一脸茫然的看着讲台上的佐藤老师,然后胆怯地朝座位走去。

她不会是忘了上课的时间吧......

“这位同学......”佐藤老师扶着八百度的镜片喊住她,然后在班名单里寻找她的名字。

“老师,她是转校生,今天才第一天来上课,所以一定是迷路了。”

“我才没有迷路。”

她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不知道无故迟到要写检讨的吗?

“那你有迟到的原因吗?”佐藤老师吃力地回头扶着眼镜看了看墙上的挂表,“不对,应该算是旷课了。”

结果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后门口,“那么你就先到讲台上罚站半节课作为惩罚吧。”

“我不要。”姬野留下这句话后就转身跑了出去。佐藤老师和班里大部分同学都不知所措地看着空荡荡的后门口,随后听到了下课的铃声。最后直到放学的时候,教室里都没有见到姬野的身影。向千叶老师汇报得到的也只是“听校长说她就是脾气很怪的样子,好像她的父亲也很有权,总之就是说要多加关照一下。老师也很头痛啊。”这样的答复。

“没办法~~”月奏放学后把无事的同学全部留在了教室,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讨论。

“那么谁有想到好的代称可以提出来一下。”

“代称?”

“当然就是代替名字的称呼啦,姬野不是不要我们叫她的姓和名字的吗,总不能直接忽视她,那样我也会很苦恼啊。”

“那么叫她偶像好了。”

“只有山崎一个人崇拜她吧.....”

“那么大小姐怎么样?”

“搞得我们好像她的仆人一样。”

拜托你们不要每次讨论都跑来我桌边啊。

“那么就叫公主吧。”

“这不是和大小姐差不多吗?”

“但是也可以是公主病啊~姬野不就是那样的人吗?”

“听起来还不错。”

好了月奏就这么决定吧,我和留音还要早些回去。

“那么就这样吧,”月奏掐着腰又突然想起什么的回过头问石川:“寒假去新西兰的费用结算出来了吗,食宿还有来回机票什么的,还要留音他们打给你。”

月奏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新西兰几天的费用确实是由石川垫付的,这样确实不太好。

“对,机票什么的钱我们会打给你的。”

“不用了,本来就是去陪我舅舅的,也算是帮忙了吧。”他这么说着挥手离开了教室。

剩下的当然是哗然的声音。我才意识到月奏你不要在班里宣扬这个问题啊。

“第五居然和漆原去度蜜月了.....什么时候结婚的居然不告诉我们。”

“哪有结婚....”我看身边的留音已经抱头缩进桌子里了,脖子和耳朵也红得像窗外的夕阳。我急忙解释道“只是普通的旅行,月奏、小鸟游她们也都有去啊~~”

“居然同时和三个女生同居....”

“都说没有那回事儿了。”

“还有谁有去快如实招来。”

“三原当然去了,太刀川也有,还有风...”

“风?”

“不,没有,我走神了。”

“你们有去游泳吧,岂不是有泳衣福利可以看了。”

你以为新西兰在哪里啊?虽然真的有看就是了,不过我没有说出来。

“快说还有没有其他的泳衣福利啊~~”

“不要晃我的头,还有幸田也去了,就是那个空手道社长。”

“太可恶了,竟然还看了小百合穿泳衣的样子,快点给我谢罪。”

“对不起,”不对,我为什么要道歉,刚才不是还说公主是你的偶像来着?

我拨开人群拉着留音离开的时候却看见月奏笑到不行。你分明是故意的吧。

转校生(三)

和留音一起在教室的时候突然发现外面好空旷,还有一段被教室喧闹声掩过的钢琴音。

完全不用寻声而去,只要沿着楼梯向下就能确定声音是从钢琴教室传来的。因为....走廊上面的隔音窗没有关好,从外面围观的样子看,似乎是外窗也没有关。

“因为音乐教室要时常通风,所以没有人使用的时候窗户都是敞开的,公主应该还不知道这一点吧。”留音朝我微笑道。我差点忘了刚才才给姬野定下的名号.......

虽然看不见屋内,不过听声音也能辨别出来了吧————因为,我们学校根本就没有钢琴老师,虽然可能是最近几天才没有也说不定。

“是《死公主的孔雀舞曲》。”

在我准备推门进去的时候留音打断我。

“怎么了吗?”

留音轻轻摇头,“没有,只是觉得公主弹琴的声音....很奇怪……”

“嘛,虽说山崎也是这样说,而且钢琴家都会有自己改编曲子的习惯啊,像肖邦的《离别圆舞曲》那样,因为后来人根本没办法那样快速弹奏所以便把速度放缓了一倍还有余。“然而令我在意的是:”但是为什么要离开呢?还要说出‘忘掉我的名字和钢琴’这样的话?”

虽然真的不想打扰这位任性的公主,但是......

我轻轻推门,门却很轻易地被推开了。原来连门也没有关好。真的有些同情在这栋楼上授课的老师们了。

当门自由转动碰到墙后,我才听到一声类似琴弦崩断的声音,然后看到姬野僵硬地坐在三角钢琴前。

她不会才发现我吧...随后我听到一阵不满的声音,“谁叫你进来的。”

“那个....这里是音乐教室吧.....也就是公共场所,是作为音乐社的练习场地.....”

“难道你就没有看到我在门上贴着的敬告吗?”

我在门上找了好久,才发现写有歪曲 “请勿打扰”字样的告示也被贴在了门内.....

“总之你给我出去......”

虽然看她委屈到哭得表情是在也不想打扰她,但是....“但是门没有上锁,两边的窗户也都还敞着,窗帘也没有拉好,这样会打扰到别的社团,你真的没注意到外面围观的人吗?”

结果她惶恐地探查了四周之后突然推开我跑掉,自己还差一点摔倒。生我和留音在原地感叹“神经真大条啊。”

意料之内的是,第二天公主就登上了新闻社的头条。公主才进门就听到教室中讨论她的声音。

“你们看到了吗?公主才转学的第一天就用钢琴征服了全校学生。”

“那干脆给公主办一场个人音乐会好了。”

“等等.....”姬野突然迈进教室,“公.....公主是怎么一回事儿?”

“那当然是对你的尊称了,你不是不喜欢别人叫你的名字吗?不想要这么羞耻的称号的话就快点给我道歉。”

喂月奏,这样有些过分了吧。

“我不要。”

“那么久快去上课吧,公主。”

姬野抬起头看着全班注视的目光后退了几步,然后跑开消失在视线中。

她又一整天没有上课,放学后山崎又跑来询问我关于假期旅行的事宜,不过多是幸田的消息。

“暑假的时候旅行记得叫上我,还有小百合,和奏也去的话就更好了。”

“我们又不是旅行社。”

“那么,小百合的泳衣是什么颜色的?”

“白色哦,不对,我为什么要回答你这个问题,还有你不要拿出本子做笔记啊!”

“我可是小百合的崇拜者,没有第五那样的艳福,自然就要调查一下啦。”

“你昨天不是还说自己是公主的粉丝吗?”

“那是因为要采取两手准备啊,漆原和小鸟游都名花有主....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不会和你抢的.....月奏嘛...感觉太强势了,和奏可能会是性冷淡。”

你不要把这种话题说得颇有心得的样子。

“而小百合就不一样了,她是空手道社长,应该也会柔道吧.....我是很想要和她一起练习寝技啦......”随后他发出了宛如震撼弹的悲鸣声,然后被月奏揪着脖子拖出去丢到了门外。我也收拾好书包和留音一起回家。

今天的走廊里并没有回荡着钢琴声,音乐教室的大门也半敞开着,里面充斥着低音号和萨克斯管的金属声响,仅仅是一天不见。我站在音乐教室门外窥视里面管乐的声音,不和谐感就如同滑翔机翼一般掠过我的耳边。

“也许是公主生病了吧...我们要不要去探望一下?”

“诶?留音知道她生病了吗?”

“听说是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扭到脚了...”

原来走平地也会扭脚啊。

保健室位于学校的一侧,是个周围几乎见不到学生的地方,因为大部分学生只要凭借病例就可以一直请假在家,所以今天难得有见到放学后保健室还亮着灯。

敲门进去的时候确实被眼前的色调吓了一跳,暖黄色,此外的布局也完全如私人卧室一样,但是确实有一名身着护士服的大姊姊在。

“那个.......”我后腿几步到门外确认门牌确实有些“保健室”的字样。

“这里就是保健室,我也是医生,请问有何贵干?”说着她把胸前的医生执照拿给我看。

虽然她面无表情地样子令人有些发杵,但我还是问了:“请问姬野同学在里面吗?我听说她好像把脚扭到了的样子。”

听我说完大姊好像叹了一口气地告诉我说:“姬野小姐就在里面,说是不要让任何人进去.....”

“这样也太.........”“不过我没有听从的必要,你们进去吧。” 她这么说后就抱着水杯离开了。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这是我和留音见到公主时她对我们说的第一句话。她手握康复训练用的横杆停下踉跄的步子。

“扭脚有严重吗?”

“我是在问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虽然她生气的样子很恐怖,但我还是被她身后病床上(应该是叫病床吧,虽然完全是一副高箱床的样子)摆放着的各式各样的布偶吸引到了。

“你在发什么呆,如果没有事情的话就快给我出去。”

“我们当然是来看望你的,毕竟你不小心把脚扭到了嘛。”

“开什么玩笑,我会奔到连走路都会被自己绊倒的程度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泪都快出来了,害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那你的伤是怎么来的?”

“如果你是来嘲笑我的话就快点给我出去。” 结果她真要抬起一旁的拐杖来敲我。

“住手啊,会死人的。”

“反正是医务室,一定能抢救过来的。”

没有想到她弯腰去捡的时候又一次摔倒了。留音慌忙跑过去扶住她然后责怪我:

“良人太过分了。”

后来公主叫护士来赶我们出去的时候,护士才告诉我说公主的心情不太好,所以最好多一些人来陪她说话。

“但是里面为什么是私人寝室的样子?这里不是保健室吗?”

“因为学校附近没有可用的房间和安全的居住环境,所以校长干脆把保健室划作她的寝室。反正其他小鬼生病也不会来这里,里面的布局就随她开心好了。”

名为姬野的女生(一)

第二天公主还是照常上学,走路看起来也并没有大碍。

“我有带来和奏的专辑耶,有没有人要听?”一大早吉野就在班里声张他有收藏公主专辑这件事,还引起很大轰动的样子。

“话说.......”我叫住站在桌子上到处宣扬的山崎,“你拿黑胶唱片过来能听才有鬼啦......”

“诶?”他一脸不可思议地将足有半个课桌大小的唱片盒来回翻看,“这是黑胶唱片吗?”

以它的大小就很好猜了吧。

“难道你一直没有听过吗?”

“我当然是买来珍藏的,我还以为只是特典的cd光盘而已.......”山崎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第五,你家里有能听黑胶唱片的cd机吗?”

“能听黑胶唱片的叫唱片机啦......”

“到底有没有嘛......”

“没有。”

结果围观的同学一下子散开了,本来嘛,没有办法听的唱片业没有意义。总不至于为了唱片而买唱片机.....

“不过我知道一个可以去的好地方.......”

突然响起的预备铃把我的声音掩去。

公主仍是在下了晨间班会才来到教室,结果不识趣的山崎下课后跑去公主哪里询问公主家里有没有唱片机。就算有又怎样,难道她会邀你去她家一起听吗?

“没有.....”公主干脆地别过脸去,不久又想到什么似的缓和了语气问:“你要唱片机做什么?”

“当然是听唱片啦,你的唱片我还保存着诶~~”

“可以给我看看吗?”她露出很惊讶的神色。

“等等我去拿。”

公主在结果唱片的时候突然露出不知是惊恐还是愤怒的表情想要吧唱片折断。该庆幸她力气太小或者唱片太厚根本没有办法弯折,最后被公主直接拿去窗外丢下。

“这里可是四楼,朝下乱丢垃圾会砸到人的。”

“那就记我违纪好了,反正楼下是草坪也不会有人。”

等等,这个样子不就是承认自己的唱片是垃圾了吗?为什么要这样做?

月奏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不过最后也只是把头探出窗外确定无人受伤。

“如果想次再这个样子就要受停课处分了,还有放学后把它捡起来,如果不喜欢的话就乖乖丢到垃圾桶里去。”

“我不要,叫那个收集癖去捡好了,反正我也不要上课,开除我好了。”

月奏气冲冲地把课本摔在课桌上,“随你好了。”

公主没有回话,取而代之的上课的铃声。不过公主上学不是为了学习吗?那么她是被强迫来的吗?好像说到底也有很多艺术家因为各种国际活动而不能在学校上课的,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反感的吗?我这么想的时候却发现山崎仍跪坐在公主座位旁边,用好像生吞了一直蛤蟆的声音问:“问什么.....和奏这么讨厌我.......”

“不是给你说过离我远一些吗?钢琴也是,还有不要叫我的名字。快点走开,不要妨碍我上课。”

早晨的第一节课是国语,接着是美术,不过,似乎无论上什么课公主都只是把课本和笔摆在书桌上,既不听课也从来不做笔记。听石川说她的课本上似乎连名字都没有写。

“而且每天早上与下午的第三节课绝对不会出现在教室上课。”

“音乐课也一定会翘掉。”

“还有体育课.......”

诶诶,这么算来公主到底有上什么课啊?

“大概就是石川与三原总结的这些吧,也就是说每天都会有大半的时间见不到公主吗,我原以为放学后她会去霸占音乐教室,但最近连那里都见不到她的影子。明明说讨厌钢琴为什么还要偷偷跑去练习?或者说为什么还在弹钢琴却一直不出席音乐课?真是奇怪。”

“没办法,每个人都有不想被人了解的一面吧......第五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我还以为月奏会很生气,关于公主的事情.....”

“我是很生气,所以在想要怎么教训她一下才好。”

放学后我问山崎要不要去听公主的唱片,但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回也不回地离开了学校。所以我和留音钻进楼下被冬青包裹的草坪中。冬青有我的肚脐那么高,所以我只好抱着留音进去。三月初的草坪还泛着不饱满的枯黄,唯一有些青色的草尖被我抱歉的踩在脚下,不过好在天气回温,土面没有很僵硬,而唱片盒又很深色,所以很容易被找到。看着包装纸盒已经有些粗暴的折痕,而里面的塑料盒看起来还完好。盒子的封面是由暗色调调和的舞台,其中黑得耀眼的三角钢琴占据了封面的绝大部分,米黄色聚光灯下的任性很容易辨认出是公主。和大部分布局不同,通常情况下唱片的封面都是以人作为主体的。长相一般就采用侧脸,好看一些的就偏向正脸,像公主这样直接拍正脸也没有问题的吧,但是为什么是背影呢?细看的话整张照片的焦距都集中在钢琴上,琴椅上的公主反而因偏离焦距而显影不清。

“不过还好没有损坏。”

“这个也许是私人录制的唱片吧....”

“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这里......”留音打开装着唱片的塑料盒,里面附有一张黑色打底的海报及一张曲单,“这上面写的都是技巧性很高的钢琴曲,像是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贝多芬的《悲怆》、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这些曲子时间又很长,一张唱片不可能收录这么多,也就是说每首曲子都做了删减或者只是弹了一段......一般出版公司不会允许这么做的吧.....”也许只是任性的要求,公主这个样子很容易提一些无理要求的吧————这仅仅是我的猜测而已。

待我和留音来到咖啡店时,天色已经有暗下来的趋向,才没向前走几步,一团毛茸茸的棉球便在留音脚边蹭来蹭去。

“呀,是芙蕾雅,它还认得我。”

留音把它包进店里的时候,老板正悠闲的在躺椅上喝咖啡,店里除了老板与我们两人之外,一个客人也没有。看着这些感觉有一丝莫名其妙的寂寞感。

名为姬野的女生(二)

“欢迎光临.....”唱片机的后面流泻出宛如正午十二点数学广播的声音。“喔,原来不是客人哦......”

我见老板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所以我在另一边的唱片架转来转去,“老板这样是不会有客人的啦”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又不要经营咖啡,我只要听我的唱片就好了,等一下....”看到我将唱片机的摇臂拨开,老板急忙跳起来阻止我,“我这里可不是供你听唱片的地方,不买咖啡的话就给我出去。”

结果还不是要卖咖啡.......

在摇臂抵触唱片的一瞬间,芙蕾雅一下子从留音怀里惊起。里面收录的第一首曲子便是《哥德堡变奏曲》。第一段萨拉班德舞曲开头时,老板说出了和留音同样的话:“这个是私人刻制的专辑吧。”

“为什么连老板也这么说?”

“很明显出版商不会将《哥德堡变奏曲》作为唱片内容发行,这首曲子的原名叫做《有各种变奏的咏叹调》你知道的吧,一首曲子耗时一小时,三十个变奏,这样的曲子就算是最著名的钢琴家也不一定能一次弹奏成功吧。”

“剪辑不可以吗?”

“你以为那些出版商有几个是懂音乐的?发行唱片还不是为了赚钱,就算可以剪辑出版商才不会做那种劳烦自己的工作。所以对他们来说最简单的就是最有利可图的,像这种曲子也许只有大牌钢琴家才敢在出版商的地盘尝试几个小时了。”

“可这个人就是钢琴家啊~~”而且看样子也很大牌。

我这样说着将唱片盒递给老板。芙蕾雅好像不太喜欢这首曲子的样子从留音怀里跳下来。

老板结果唱片盒翻看了一下又还给我,“是千代宫的专辑啊,那就更没有可能了......”

“千代宫?是公主的艺名吗?”

“哈?总之她没有可能的。”

“为什么?”

“这张唱片是四年前的.....”

“那又怎样了?”留音也迫切的想知道原因,但老板并不想回答的样子。

“话说那个小姑娘现在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听说不弹钢琴了是吗?”

“你说公主吗?她转到我们学校了,刚好和我同班。”

“公主?”店长脸上现出不解的表情。

“就是她不要我们喊她的名字,所以只好起个代号来称呼她啦,因为怎么看都像是公主病的样子。”

“是吗....”店长完全不知道是不是在笑得舒了一口气,“那看样子还不错啊...”

“哪有不错?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放弃钢琴。”

话说到这里,唱片上的曲子刚好切到贝多芬的《月光》,随后是店长的声音:“看到了吧,仅仅才有二十分钟就中断了曲子,这在哪里的出版商也是不被允许的吧。”说完店长便把沉厚的音乐从唱片机中取下,却感觉周围突然嘈杂了不少,天也阴郁了许多。

把唱片装好,店长又一头钻进迷宫一样的唱片架中,我嗅着空气中弥散的咖啡味道祛除倦意,而芙蕾雅似乎因此更困了,打着哈欠缩在被窝里拨开留音挑逗它的手指。然后听到一阵唱片从架子上崩塌的声音。

“这是她两年前的专辑,”店长从散落的唱片山里爬出来,把唱片递给我,“也是私人专辑。”

“这个.....?”这张唱片的封面比姬野的哪一张要简单多了,整个版面几乎只有钢琴,连琴椅上的人都做了虚化处理。

“你听一下吧...”

我取出唱片,一种无以言表的感觉在漆黑的唱片盘上凝结,然后传递到我的指尖。

代替我的,店长把唱片接在了摇臂上,接下来响起了一阵似雪消融的声音,《雪之梦》。

“这是....班得瑞?”我和留音同时发声。

“喔,原来这个就是班得瑞的曲子吗?我还以为店里没有的,不过你们听听看吧,这张专辑收录的都是些很简单的曲子,技巧上听起来也倒退不少。”

“为什么越往后的专辑的难度越低呢?”不应该随着时间推移水平精进吗?为什么反而倒退了呢?

“也许这就是她放弃钢琴的理由吧....”

我总觉得店长没有把话说完,但店长说完这句话后就去收拾唱片架了。

我和留音是什么时候回去的呢?应该是整面唱片播完的时候吧。芙蕾雅也睡着了。

“为什么店长会有公主的私人专辑呢?”事后我问店长。

“因为在瑞士的时候也听过她的音乐会,和一个叫爱丽丝的小提琴手一起,大约是五六年前吧,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当时觉得她弹得很不错,还真觉得她们两个可以成为乐坛的奇迹呢。真是可惜。对了,那两张专辑就是我的一个朋友帮她刻制的。”

“真的好可惜啊~~”我躺在床上反枕着手臂感叹道。在这个角度依稀可以看到朦胧的月色,三月中旬的和风吹过窗来很是惬意。

“良人也这样认为么?”坐在窗边的留音对着窗外像是轻叹了一口气。

“怎么说?”

“良人不觉得公主的水平似乎倒退得很严重吗?”

“是....有一点这样的感觉.....不过不知道具体是多少......”

“虽然她后期弹奏的也是很美的通俗乐和简单些的古典乐,但以公主的水平和性格应该会向更难的曲子进发吧........”

“也许只是兴趣使然?”

留音把身子从窗边挪开转向我, “但是听公主的专辑好像连强弱都有些棘手的样子......怎么说也太可疑了。”

“或许只是状态不好?”“也许吧......”留音虽是这么说,但我也知道那是骗人的。最少在情绪与强弱上我还是能够听出的。私人专辑应该更认真一些才对?这样的狡辩比“唱片损坏了音质”还要站不住脚。

留音再次把目光投向窗外,我能知道她是在寻找教堂与夜色重影的地方。

过了一段时间,留音离开卧室,屋内想起了一阵夜色中听起来不明确的钢琴声,《雪之梦》。但留音似乎刻意把每一音阶的首音弹得很重,而相对的每一节的结尾都轻得几乎听不到,整体的节奏也像是被放慢成了0.75倍速。

仅仅才过了十一小节,留音就中断了琴声从琴房走了回来。

“良人听出来了吗?”

“这是...公主的弹法?”

留音轻轻点头,“良人是怎么分辨出来的呢?”

“额....怎么说?虽然有些音听起来很重,但整体感觉还是轻飘飘的?”

“大概就是良人说的这样吧,整体的拍节都被延缓了,首音几乎像在砸琴键,而尾音又像窒息一样,上行音阶也比已经放慢的旋律还要再慢一些。”留音露出了不解的表情,“上下行音阶和琶音是钢琴上比较简单的技巧吧?踏板也慢得不合理.....”

虽然留音描述的有些夸张,但大致也是这个样了。随后我想到了那次在教学楼后方钟楼听到的铃声。

大概就是这样。

“还是公主的风格?”

“也许吧...”留音不信服地噘着嘴坐回床上。

那天之后,山崎就像丢了魂一样的做事心不在焉。问他唱片他也不要了,对其他人的事情也提不起精神。

“你还有幸田,你的小百合作为精神支撑啊,快点振作起来。”

面对三原的调侃吉野一点反应也没有。

“看来在山崎的心中还是公主的分量重一些啊~”

“但是山崎君这样可不行哦,要不然托也帮山崎君振作起来好了。”

“包在我身上。”

“喂喂....三原你等一下,裸绞不是帮人振作的方法啦。”

“三原,小鸟游你们就不要添乱了,让山崎自己冷静一下吧,毕竟他的初次告白就被人拒绝了。”

“你还不是把别人的伤疤都揭开啦。”

“我以为这样刺激一下可以让他清醒过来.....”

“你也快给我走开。”

名为姬野的女生(三)

我吐槽月奏,她却摆出一副无视我的样子。喂,你们不要围在我座位旁边,山崎的座位在前面。

但方才石化了的山崎突然转过头来委屈得快要哭出来看着月奏,“我看到和奏放学后跑去石川的屋子里......”

“诶~~~~~”

周围同学都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声音。

“那是不可能的吧,石川住在学校的男生公寓,女生没有办法靠近的吧。”

“不,”石川扶着眼镜打断我,“我上半学期的时候就搬去校外住了。”

“这算不打自招吗?”

“这是什么情况?快老实交代。”结果石川承认之后什么都不肯说。

在那之后公主虽然还是照常上学,但是每到上午与下午的第三节课就会消失不见,上课也完全不做笔记。放学后的音乐教室还会偶尔被霸占。

“也许石川在和公主交往?”隔着很远就能听到前排同学讨论的声音。

“但是公主也不怎么和石川交谈啊。”

“说不定又分手了。”

“哪有这么快?我昨天还见到石川同学跑去音乐教室..”

“真的耶,我也有看到。”

我叹了一口气望向后排的石川,有种无以言表的感觉在我的胃里翻腾,但他与我对上视线的时候只是告诉我说:“不要问我,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老实说,他越这么讲我就越有些担心他,看着他收拾书包离去的背影,莫名感觉他消瘦了许多。

“你不要紧吧.......”我追出教室的后门,石川不解地看着我,“你还是那么敏感啊~~不用担心,我没有问题的.....”

他以前…..是这个样子的吗?完全换了人似的。

“没问题的。”他丢下这句话后就离开了走廊。

今天音乐教室里没有见到公主,去保健室,也就是公主暂居的地方也完全没有人在。

“姬野小姐比较任性,所以不是每天都回来休息。”

“那她去那里了呢?”该不会和石川同居了吧,才刚刚高中二年级耶。不过我应该没有资格评论她吧。

“如果方便的话可以麻烦两位帮我找一下小姐吗?”

“好,我知道了。”

“麻烦二位了。”

结果根本没有头绪去哪里找,只好返回到学校。

“良人明明很会找人的。”

“哪有?”

“良人那时候明明一下子就找到我了。”

“啊~~唔~~”

因为那是留音我才能办到的吧,但我确实没有办法说出这样的话。

“还有其他人,良人都能轻易找到的吧,只要良人想的话就一定可以找到的。”

老实说,仅仅半个学期中真的找过好多人。留音、太刀川.....还有风间.....

“其实大概能猜出来公主就在那里吧....不过她也许不会想见我们.....”

顺着我手指的方向飘过一段晦涩的钢琴声,留音望向教学楼后方的钟楼,也就是教堂的地方。“钢琴声就是在那边来的啊。”

“但是声音太远了,应该是门窗被关上了。听不出是不是公主弹奏的,不过能进到教堂里的大概只有她了吧。”因为只对知名人士开放,所以公主能堂而皇之地进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说的是呢.....我们还是不要打扰她了。”

但我还是给石川拨去了电话。

“哦?第五有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你现在在哪里.....?”

“在哪里喔.....我不能告诉你,抱歉....”

“我说石川,”我在他要结束通话的时候叫住他,“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第五太多心了,我真的没有事情。但是唯独公主的事情我不能告诉你和任何人....抱歉.....”

这算不打自招吗?石川说完后就挂断了电话。我望着黄昏笼罩的教堂,“但愿真的没有事吧。”

走到音乐教室的时候就发现月奏一直在那里抱怨并,“公主要占用教室就一直占用好了,这样我还能向学校申请使用音乐大厅,但她时不时地占用算什么?计划全都被打乱了。”

“反正音乐社也没有活动。”然后我的头就被狠敲了。

“四月中下旬可就是校庆了,必须要拿出像样一点的节目才行。”我看月奏真的有些生气,因为她也抱怨器社长来,“四枫院居然又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出国去了,说是要四月中旬才能回来。一周不到的时间怎么可能来得及排演。”

“四枫院是演奏家吧,应该什么样的曲子都不在话下。”

“我是在说其他人。”

“但是四枫院不是要隐退一段时间到毕业吗?这么快又要复出了吗?”

“谁知道她要做什么,”月奏生气的把腿搭到前排座椅的靠背上。前面可是还有男生在诶,稍微注意一下可以吗?

随后月奏在小号与长笛的混声中抱胸沉默了一段时间,望着前台钢琴前的空隙才问留音说:“你觉得钢琴二重奏怎么样?”

“二重奏?”

“要你和公主联弹德沃夏克的《第七十二号斯拉夫舞曲》怎么样?难度你们应该都可以接受吧。”

“恩....但是...”留音露出勉强的笑容,“但是公主她一定不会同意的吧...她说放弃钢琴什么的.....”

“说的是啊,是我欠考虑....”月奏苦恼地抵住额头,片刻离开了座椅,“四枫院和公主那边我会想办法,留音也要加紧练习,还有第五。”

“我?”

“你的笛子也不要丢下,给我重新拾起来。”“啊......果然不行.......”泄了气的我倒在钢琴边的沙发上。回到家的时候留音就说要监督我练习,结果到现在才发现我早在一年前就把所学内容全部奉献给共产主义事业了。“气长不够,气震音也不稳定,连颤指都慢了好多........”

“毕竟良人有一年多没有接触了。”

“我想我大概可以放弃了.....吹得我头好痛。”

“那良人先休息一下吧......”随后耳边响起了钢琴的声音。

G大调的切分节奏才开始,就好像听到了摇铃的声音。夕阳下逐渐深色的夜空也随着上行五度模进的旋律缓慢泛出星点,第三乐句在第一乐句上高八度的重复不知为何听得我好想哭。在这个角度很容易就撇见留音贴在钢琴一侧的倒计时表在转为g小调的低音部的持续音中摇曳,看不清究竟还剩下多少,但确实已经被涂红了大半。我实在不想要看到那串数字,所以我闭上了眼睛侧耳聆听一旁琴键脉动的声音,不知不觉眼眶中溢出温润的感觉。

到底是什么时候转为降b小调,什么时候又开始的d小调上行二度模进的呢,都不记得了。只还记得醒来的时候应景到了深夜,而眼角的眼泪已经有些干涸,留音也趴在黑白色的琴键上睡着了。

我把留音抱回到床上,她睡得很沉,但还是被我弄醒了。

“良人哭了吗?”留音侧着脸庞问我。

“没、没有....那首曲子的名字什么?”

“《摇篮曲》,作者是格里格。”

“是吗.......好像在哪里听过的样子.......”

“是学校,朝阳中学那时候静校的声音....也是那时候与良人离别的时候游乐园播放的曲子。”

“......”

“良人也该带我回去看一看了,已经有几年没有回去了吧......” 说的是啊,虽然之前是在那个学校上学,不过按消失前的来算,应该就是朝阳吧。不过….

“学校已经被拆掉了,在别的地方又建了新的校区。”

“这样啊~~”留音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失落。

在那之后我问留音,“为什么没有成为钢琴家呢?留音的水平应该没有问题的吧。”

“还差得远,”留音告诉我说,“那里不是一个人的舞台,聚光灯和镁光灯下只能看见同样面孔的观众席,听很多人说,最寂寞的事情就是在座无虚席的舞台中央弹奏海顿的《f小调变奏曲》。我不喜欢那样.......所以....我会有些崇拜能坐在那里的公主。”

英雄波兰舞曲(一)

第二天一早走进教室就看到月奏和公主吵个不停。

“都说了不要再对我提起钢琴。”

“为什么这么讨厌钢琴?”

“难道我说出原因来你就能帮我解决吗?别做梦了。你根本什么都不了解就假惺惺地装出一副可怜我的样子来同情我。”说完公主推开月奏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月奏还站在公主面前气到说不出话来,老实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月奏被气成这样。

就在月奏又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被石川拦下了。

“石川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下课后我这么问他。

“你和月奏问了同样的问题呢.....”

“那答案呢?”

“我不能告诉你。”他刻意回避过我的视线。

“又是这样的回答。”

......

“也许他们两人正在交往吧。”在枯燥的美术课上我和留音藉由交换作品的空余时间传递纸条。

“应该是这样吧,但是石川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们呢。”

“良人有注意后排的公主吗?”

“恩~~她补上音乐课和体育课,但是美术课却不缺席,我本以为她是相对美术更有兴趣一点,但是她也从来不动笔画点什么,班里的女生邀她进入美术社也毫不理会。”

“真是个奇怪的人呢.......”

下课后班里关于公主话题的讨论演化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听说公主是小时候被父亲逼迫着学钢琴的。”

“啊~~所以现在才回这么讨厌钢琴吗。”

“她的父亲不是某国有企业的老板吗,好像是叫姬野纯一郎?”

“不会是个虐待狂吧...那公主岂不是很惨。”

“喂,你们几个,不想上课的话就给我出去,不要破坏班级氛围。”即便月奏严厉呵责,关于公主的舆论还是像洪水一样泛滥。这是自那开始已经持续一个星期的情况了。随着时间的发酵,话题似乎也越来越过分,有时根本不在意公主本人是否还在教室........

“没关系,你们尽管讨论我好了,反正我也不需要有人来理解我。”这是公主第一次听到那些内容时说的话,后来干脆不理会,石川多次想要阻止话题的延伸都会被公主拦下,但除了她父亲,“不要给我提那个人,他不是我父亲。”这样反而使得类似的谣言绵绵不绝,月奏也头痛了很久。

“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没,我还以为月奏会很反感公主呢.....”

“的确有那么一些啊。”月奏双手掐腰对我说:“更多的是很好奇她为什么讨厌音乐,还有关于她父亲,毕竟这是四枫院拜托我的事情。”

“说的是呢,我也有些奇怪........”因为她说…同情、可怜什么的…..

“虽说这是设计别人隐私的问题,但我预感自己必须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自月奏丢下那句话后,她每天还是照例地来到后排骚扰公主。最后公主干脆见到月奏就直接跑掉。

“为什么一直缠着我?”

“那为什么你见到我就要跑?”

“我怎么会知道,总是觉得有个女变态一直跟着我,还一直跟到了音乐教室。”

“这里可是我们的社团,如果想要待在这里的话就要加入我们,不然的话就给我出去。”

“爱丽丝才是这里的社长吧,是她特许给我使用的,所以出去的应该是你才对。”

“你不是讨厌钢琴吗,那就离这里远一点好了,这里不适合非音乐爱好者入内。”

公主靠近钢琴的手握拳砸落下去,教室内响起一阵沉闷的琴声。

“你们所说的音乐就是所谓的《小星星》还是你们以为的古典乐就是这样在琴键和琴弦上肆意妄为?真是可笑至极。”

公主在说话间插入了一段用右手弹奏极为跳跃的旋律,仅仅是一秒都还不到的时间,却觉得这间教室里的人都被甩出了好远。

“如果你连刚才这样杂乱的旋律都听不出毛病的话,就不要讲音乐这种笑死人的东西了。”

这个样子也算乱弹的吗,还是我离太远的关系?

“既然你这么有自信的话,那就来场决斗怎么样?”

“无聊。”

“时间及定在校园祭前一周的彩排上,用古典乐的方式,如果输给我的话就给我乖乖去参加校庆。”

“如果我赢了呢?”

“那我就不在缠着你。”

“不行,我还要你解散这个社团。”

“一言为定。”

月奏离开音乐教室的时候我拦住她,“等等月奏,这样会不会有些太过分了?”

“不过是要她参加校庆而已,哪里过分了。”

“我是在说社团的问题.......虽然我也不参加这里的活动....但是就这么解散的话,其他人也会很困扰的吧。”

“难道你觉得我们会输吗?”

我不知道月奏那里来的自信,但是看着她的眼睛,我还是没有办法相信她有必胜的把握。“是.....有一点这样的感觉。”

听我说后,月奏好像有点如释重负的样子,“就算输了也不会怎么样,反正这个社团是个人成立的,而且在学校里也没有正式备案,就算解散的话也不会有人抱怨什么。”

所以无论怎么做我们这边都没有损失是吗....“但是......这不算投机取巧吗?”

“这可是她自己说的,我们只需要解散社团再以学校的名义申请一个就好了,反正这个学校之前没有音乐社,所以就算乱来也一定会被批准的。”

“学校里之前没有音乐社吗?”“因为根本没有音乐老师嘛,你以为音乐教室的钥匙是从哪里来的?当然是我从办公室偷来的,就说是四枫院需要,这下能理解为什么她才是音乐社社长了吧。所以就算解散的话,让四枫院重新申请就好了。这就是我要找公主比赛的原因,此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我必须知道的。”

“那....公主这样算是答应了吧...” 回到家后,我一下子倒在床上,不知道为什么的提不起精神来。

“应该是吧,毕竟夜纱子她已经要我们开始准备了。”

“为什么我们也要参加?”

“因为夜纱子说比赛并没有限定人数,所以一定要让她取胜才行。”

留音停顿了一下才走到窗前朝无月的夜空中吐出一口叹息,“其实夜纱子说的那些,我也有些在意。”

老实说,我也有那么一点好奇。“对啊,公主完全不像是真的讨厌音乐的样子......但是为什么要放弃钢琴呢......很让人在意啊......”

“不知道,所以一定要让夜纱子胜过公主才行~~”

“但是月奏没有向公主提出交代真像的条件啊......”

“我想大概夜纱子她已经猜到了吧,只是需要比赛确认一下。但是不管怎么样,比赛是不能输的。”

“啊~我知道,如果音乐社解散,四枫院又不肯收留我的话,我就不得不去找其他社团挂名,搞不好还会留级。”

“良人说话总是不着重点呢。”

“话说回来.....公主在音乐教室里弹的那一小段有名字吗?旋律感觉有些熟悉。”

“那是《鬼火》里面的片段,是李斯特的是两首超凡钢琴练习曲之一.......”

英雄波兰舞曲(二)

不过话说,李斯特是被帕格尼尼带跑的吧,自从他听过帕格尼尼的演奏之后就走上了追求华丽与速度的不归路,就连练习曲都是这样。

“说是练习曲,到不如说是用来炫技的,基本上不会有人用这几首作练习曲......”隔天后的放学,月奏便把社团里的所有成员召集起来。

因为作考核曲目都有得练吧….我偷偷的这么想着。

“所以,公主的水平想必大家也都有所了解,那么就全部去加紧练习。”

但月奏说完这句话后便把大部分社员遣散了,只留我们几个在教室。

“不是说要练习吗?”

“我们是去比赛,又不是要表演交响乐,怎么可能用到这么多人,只不过是借口要他们加紧训练而已。”

“夜纱子真狡猾。”

“我可以当做留音是在夸我吗?”月奏就像抓毛绒玩具一样地揉弄留音。

“夜纱子快放开我....”

“不要。”

“那个.....”虽然不愿意打扰她们,但是.....“月奏你应该不是为了骚扰留音才让我们留下的吧.......”

月奏却吃了一惊的样子朝我这投来异样的目光:“喔~~原来第五还在啊....真可惜。”

“可惜个鬼啦,你这个性骚扰犯。”

被我吐槽后,月奏才恋恋不舍的在我与留音之间回档了几次目光,然后才对我说:“不过留音现在我还不能还给你,所以第五你先回去吧,”

不,我要盯着你这个性骚扰。我用这样的眼神回敬她。

月奏摆摆手作放弃的样子,“算了,如果你不觉得无聊的话也待在这里好了。留音,你去坐在那里。”月奏指着讲台边侧的三角钢琴,“然后跟着我的指令弹....至于第五.......随便坐在哪里都好。”

我盘腿踞在踞留音两公尺外的木地板上听着月奏指挥留音弹奏的一些的音符。

“大字组EB和小字组g的左手琶音,另一边是小字组eb和小字二组g的琶音,还有左手快速的八度音......”

但是月奏似乎每听一段都会强烈地皱起眉头,是留音弹错了吗?

“快板再弹得宏伟庄严一些。”

“这不就是《英雄波兰舞曲》吗,弹整首不就好了。”

“不,我只需要听一些特定的地方。”

“为什么留音只凭借这些就能知道曲子的名字?” 琶音、八度音和快板很多曲子都会有的吧。

“那是因为特别的曲子都会有很难的技巧,而肖邦先生就在这首曲子里填入了大量的长琶音和快八度音,再加上庄严的快板.....所以很容易就猜出来了。”

原来这样叫很容易猜喔。

“说明白些也是用来炫技的....”月奏补充说:“不过留音和公主在这一点上都弹得一般吧......”

“诶,公主也驾驭不了吗?”

“也许这就是她的弱点,不管是生疏还是别的什么,”月奏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显皱了下眉,“不管怎么样,我们要利用这一点,因为是比赛,自然要选用同一首曲子才有说服力,而这个曲子的决定权显然在我们。”

“话说回来,留音你会弹《鬼火》吗?就是昨天公主弹的极小片段的那个。”

“如果有琴谱的话我可以试试看。”

“那你先在这里练习《英雄波兰舞曲》吧,我去给你打印谱子。” 月奏在要离开音乐教室前回看了我一眼,“第五如果你没有事做的话就给我回家练笛子,把你还不熟练的练习曲通通给我背下来,我可不希望到时候我的伴奏出现什么差错。”

“我伴奏....嘛.....最少先定下来表演的曲子吧。”

而月奏只是朝着门外离黄昏还远的天空叹了一口气,“即兴伴奏会不会?”

“完全不会。”

“那就快点回家去学。”

月奏在我背后踹了一脚把我赶出教室。

“可是留音她......”

“她和你现在都担任我的伴奏,我可不允许你们在这种时候打情骂俏,所以多多忍耐下吧。”

月奏关上教室的门,里面还能听见一丝丝微弱的琶音。

因为完全不知道回家要做什么,所以我故意把脚踏车骑得很慢,穿过已经露出花苞的樱花小道和灰尘与废弃物散落一地的荒芜柏油路。但就是这样还是仅仅花去了二十分钟的时间,到家的时候天色才稍稍有些沉昏。我坐在琴房打歪窗户朝外吐了一口散发着霉味的叹息。长久收纳在包里的笛子闻起来也有一股特制的霉味。

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吹笛子的感觉很怪,索性就把摆在钢琴上的老式收音机打开来,不晓得最近收音机打错了哪根线,只要随意拍打两下就会切换为录音模式,再拍打的话就会重播录音。

于是我在笛子混杂着午间新闻的重播声中,度过了漫长的两小时。

留音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在吵杂的琴房内知道留音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才注意到她回来了。

“良人还在练习吗?”

“没....在录一些莫名其妙的曲子。类似于伴奏用的吧......因为我完全不会,所以只好一点点录下来,不过才完成了一半不到的样子....”

“那我就不打扰良人用功了。”

“不,”我把笛子丢进包里然后坐在钢琴一侧的沙发上,“我想我差不多该要放弃了。”

留音笑着对我说:“那我去告诉夜纱子好了。”留音拉开琴椅坐在钢琴前,“良人要听什么曲子吗?《英雄波兰舞曲》我可是练了好久的......”

“唔~~还是听舒缓一些的吧.........”但我却怎么没有想好具体的曲子,知道不久远处游乐园整点的钟声透过窗台的时刻,我听到了耳边缓缓起伏的钢琴声,是《梦中的婚礼》。

“据说这是为王子奏响的曲子.....”留音背对着我在琴键上轻喃。

“是这首曲子的故事吗?”

“恩,是公主嫁给邻邦却发生叛乱,王子为公主挡箭的故事。”

“这样的情节,怎么看都是虚构的吧....”

“一定是虚构的,因为是梦中的婚礼。”留音的话就此随着g小调的音符消散了。

————里面关于流星的传言.......大概也是假的吧.........我这么想。

在我入睡前留音告诉我说月奏好像一点也不期待比赛,“以前的话,夜纱子一定会彻夜练习,但是今天只一直在听我弹,连琴都没有碰......如果说是看不起对手的话,先不说夜纱子不会这么做,就以公主的身份和水平来说,也太奇怪了。”

“也许月奏对曲子已经很熟练了。”

“但是夜纱子看起来还是很担忧的样子。”钢琴声到此突然中断了,留音转过身与我四目相对,“我带夜纱子去唱片店了,她也听了公主的两张专辑,好像就是在那之后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这样的话......”我想,月奏似乎很有信心战胜公主,同时又在担忧着什么,这二者矛盾到令人捉摸不透。

“对了,”留音突然补充道,“夜纱子还和店长讨论了一些什么,夜纱子她买下了公主的专辑,山崎收藏的那张也被借走了。”

月奏....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隔天月奏在放学后没有出现在音乐教室,公主也整整一天没有上课,倒是走在放学的小道上能够一路听到教堂里传来的模糊的琴声,仔细一些的话上课也能够听得到,但公主把教堂的门庄关得很紧,只能在掠过的风声里捕捉到几个重音的细节。公主在弹什么曲子没有办法知道,唯一确定的是在放学后,石川也去了那里。

“石川.....他一定知道什么吧。”

“但是他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们呢.....”

我朝着教学楼的后方叹了一口气,然后我和留音抄小路折回到咖啡店询问店长。

英雄波兰舞曲(三)

“昨天来的那个像猛禽一样的女生吗?她可比你们正经多了,还买走了唱片。”

“是哪一个唱片?”

“就是上次给你们听得那个,像是班得瑞什么的那张,怎么了吗?”

“没,”但我就是来问这个的,现在否认掉是要怎样?我又连忙改口,“不,我想知道月奏....嗯...就是买走唱片的女生和你说了什么吗?”

结果店长露出不耐烦地表情要赶我出去,“你是在搞什么?昨天聊了这么多,不买两杯咖啡我怎么可能有耐心说下去?”

你根本还是想卖咖啡吧,但我确实很想知道他们到底交谈了什么,只好照店长说的做。

“还有还有,芙蕾雅的生活费也不够了,猫粮什么的很快就吃光了,蓝山咖啡它也喝了好几杯。”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来店长在悠闲的下午一边喝着蓝山咖啡一边随手拿来几粒盘子里的猫粮丢进嘴里的情形,虽然很想笑但我还是要反驳他:“你这里怎么可能有蓝山咖啡,猫粮也是你偷吃的吧,芙蕾雅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吃完。”

被我揭穿的店长一脸不情愿的样子返回柜台开始运转咖啡机,而芙蕾雅似乎很讨厌这台机器的声响而离得很远。所以我暗自祈祷这家店的顾客还是少一点好了。

“昨天那个女生嘛,穿着丹宁布热裤和短衬衫也不觉得冷吗?虽说已经四月了,但最近温度又降下去了吧。”

“月奏她没有穿校服吗?”我说出口的时候才发觉问得有多愚蠢,月奏她几乎不会穿校服,即便是在学校。

“昨天夜纱子是在音乐教室换的衣服。”留音喃喃对我说的话似乎被店长听到了,意味深长的表情在店长脸上过扩散开来,我觉得店长的表情有些危险。所以我警告店长:“你不要打月奏的注意啦。”

“放心,我可是有家室的人。”

“店长已经结婚了吗?”

听到留音的话,店长放下手头的咖啡思索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了尴尬的笑容:“我想应该是有的。”

“应该?”

被我这么问,店长就像不小心舔到十円硬币似的皱起眉头对我们讲:“我说了你们不要笑我哦,我虽然是瑞士人,但是以前我一点也不喜欢咖啡,现在似乎也没有喜欢,更不喜欢混着可可味道的古典乐.......”

只是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没有办法脱离这些,而以前的事情也完全不记得这样吗?当我想这样问的时候,店长又继续说了下去:“但是我的结婚证却怎么也没有找到,大概是被她偷偷藏起来了吧,虽然这个去警察局查一下就好了,但我觉得没有必要这么做。我会来日本也许也有这一部分原因。”

因为是对方刻意要忘记,所以就顺其心意这样吗?所谓的记忆可以篡改而习惯却不会受影响这样吗?

“所以到现在觉得咖啡即使不加糖也没那么苦了,浸泡在可可味道里的唱片机感觉也不错。”老板故作洒脱对自己说“No problem”的样子看得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所以没有办法继续问下去。

由于话题中断,我也没有待下去的必要,知道我要离开的时候,店长才对我说了莫名其妙的话:“你们要准备比赛了是吗?”

“啊,恩~”

“要加油啦,那个小姑娘一直很勉强的。”

“是说月奏吗,她哪里勉强了?”店长没有告诉我,只把两杯瑞士咖啡连同纸质的打包袋一并交给我,然后躺回到摇椅上去了。

我把这种一样的感觉混合着干涩的唾液一并吞进肚里,然后骑着脚踏车载着留音加速前行。

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接近黄昏了,明明已经到了春季,日照的时间还是短的可怜,斜射的模糊光线把我和留音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抵到旁侧的墙根。从游乐园传来的整点钟声听起来也浑浊不堪。

经过校园的时候,脚踏车似乎压到了从铁栅栏内越过草坪伸出的黑影,石川刚从教堂里出来,很容易辨认他身后躲在门内的剪影是公主。石川笑着朝我挥手又匆匆离去的样子不和谐到令人绝望。我低下头把头埋进领口中,带着身后的体温加速离去。

第二天,也就是比赛的前两天,公主没来上学,而石川又问了我很奇怪的问题:“你知道李斯特八度吗?”

“哈?莫非是李斯特弹的八度?”

“那麻烦你问一下漆原,她应该知道吧。”

“她就坐旁边已经听到啦。”

下课后留音才问我:

“石川说的李斯特八度是快速双八度轮奏的那个吗?”

“呃~~或许是吧。”

“那你想知道什么呢?”

“嗯~~~”石川对着留音嗯了好久才羞于启齿似的说道,“要怎么弹那种八度呢,对于手指不灵活的人来说。”

直接说自己要学钢琴不久好了。

“李斯特的曲子特点大概就是快速的双手八度了,所以石川的手跨八度的话应该没有问题的吧......灵活度的话........大概先弹一些哈农、拜厄的练习曲....后期应该可以练习李斯特的曲子吧.....我自己弹得也不太好,所以只能这样说吧.......”

但我知道留音说的是假的,连我都知道李斯特对很多业余钢琴手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存在,“所以你去找公主不就好了,她可是专业的。”

石川看着我,明明没有表情却让人觉得混杂到无以复加。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听到一阵被风吹来的叹息:“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我也不用问这个问题了。”我一直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指代,就连石川与公主是否在交往也成了疑惑。

“或许只是石川缠着公主教他钢琴?”

“那为什么一定要是公主呢?如果要求不高的话,月奏也能教吧.....”

“唔~~我确实也会弹一些简单的曲子,但是看样子.....也许她的目的不是这个吧......李斯特......”

“他们是想用李斯特的曲子来比赛吗,还是说石川有什么非学不可的理由?”

“这样也好,”月奏突然点头说道,“如果她不尽全力的话,我也没办法知道答案。”

我回头看着后排公主与石川的空座,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填充在胃里。石川今天也没有来上课,因为后排空了良人,所以会觉得教室似乎变大了些,光线也额外的好。老师授课的声音也似扩音器的在前排与后排间回荡。我望向窗外,路边的樱花树已经露出了花苞。

放学后,公主久违地找到了月奏。不过,她是被石川搀着来的。

“难道说走路又不小心摔倒了吗,还是旧伤复发?”我这样想。

“少啰嗦,快点吧这个契约签了。”

“诶,契约?”我从公主手里夺来所谓的契约差点把公主吓倒。

“抱歉。”工作所说的契约不过是在作业纸上写的协议,很容易就辨认得出是石川的笔记,上面还有公主的手印。

“野蛮人快把契约还给我,还有离我远一点。”

公主从我手中抽回契约交给月奏,“如果你说了就不要再打扰我,还有你说的解散社团的事情也要做到。”

“但是这上面完全没有写如果我赢了的话要怎样。”

“如果你赢过我的话就随你好了。明白的话就快点在上面摁手印,我还要赶着回去。”

“好。”

”等等月奏,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我相信他们不会在这上面耍把戏。”

石川把印泥交给月奏,月奏对着印泥的盒子犹豫了一下又推了回去,“我还是签名吧。”

“随你。”

不知为何,总觉得月奏在协约上签名的时候还在思忖着什么,最终她还是皱着眉头发话了:“石川,契约是你写的,所以就由你来当见证人吧。”

“没问题。”

“你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

“不,没什么......”石川摘下眼镜朝窗外出神了好久,“春天到了啊,希望一切都安好吧....”

我对着石川的话反刍了好久还是不能明白他的意思。月奏也趴在窗沿,看着外面水乳交融的粉与绿,在他们两人离开之后,很久才说出了好像脱节了的话:“让我们用音乐教训她一下吧。”

注:流星的传言是指《梦中的婚礼》故事中的人死后会变成流星的话。

第五交响曲(一)

“你听说过弗朗茨·约瑟夫·海顿的故事吗?”月奏在放学后的比赛前突然这么问我。

“没有,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突然想起来的。”

很快就到了比赛的日子,但说到底也不过只有一星期而已,而学校的授课进程并没有因比赛而搁置下来,想来真是有些遗憾。

“因为没有办法向学校申请音乐大厅使用,还说什么如果举办了比赛,一周后校庆的热度就会减小,简直是莫名其妙的话。”

“那比赛要怎么办?”

“就还是使用音乐教室吧,这样就没办法容纳很多人了,姑且只叫上班里成员和其他好友来好了。”

四月中旬,校园中的很多话都开了,樱花也含苞待放地在新发的枝丫上留了好久 空气中嗅得到花粉的味道。

“樱花快开了呢。”中文选修课上我对着窗外的樱色如是感叹道。但是不知为何会被千叶老师听到:

“樱花开放的时间通常是四月,但是有些地方到了六七月份也还在盛开哦。”

我望向窗外的眼神冲一侧收到了班里其他同学疑惑的目光,因为......千叶老师是在用汉语与我沟通。这种不知该定义为亲切还是陌生的感觉是我忍不知想多问几个问题:

“富士山的樱花还会开吗?”

“嗯~~”千叶老师露出很苦恼的神色,“老师也不清楚诶,我也好久没有去东京了,听说那里都被封锁起来了。”

“说的是啊,怎么可能还有人去那里啊。” 我自言自语的望向窗外。 贫瘠的画质在春日的和风中摇曳,四月中旬才逐渐回温的奈良连光照都是草绿色的,映在粉色的花苞上令我一阵炫目。

“不过呢......”老师思忖了些许还是继续说下去,“老师小时候比较调皮,所以偷偷跑去过那里,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所以......我想那个传言应该是骗人的吧。”千叶老师说的这些话我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认真听,回过神来的时候教室已经一片哗然。老师下课前告诉他们:“想要知道我和第五同学说了什么的话以后就要认真听课哦。”

这样的结果自然是下课后我被围得水泄不通,但千叶老师方才的话还是是我有些敬佩她。

“所以......那些传言应该是骗人的吧....”

“良人很在意那些樱花吗?”之后留音问我。

“唔~~是有些在意吧......”被人遗忘的感觉怎么说都太落寞了,即便是雪山也是一样的吧....

“那下次一起去东京好了。”

今天一整天公主都没出现在教室里,石川也只出席了半天课,月奏也因比赛布置场地而翘掉了下午的第三节课。“第五,留音你们也来帮忙......”

“可是还有一节课诶......”

“反正是历史课,翘掉一节不会留级的。”

“身为班长的你说这样的话真的没问题吗?”

说完我和留音就被她拉出了教室。我在走廊上回头瞥了一眼教室的后门,教室里面的座位意料之内的空荡,最后一排几乎完全空了出来,其他的位置也零零散散的缺席了好多。即使可以确定那些人并没有消失,但失落的感觉一直从教室的天花板像门外溢出至我鼻前两公分。我不禁加快了步伐,跟着门德尔松琴声的上课铃逃出教学楼。

佐藤老师师高度近视,希望他不要发觉班里仅剩二十几人的事实才好。

沿着走廊一路向下走去可以听见清脆的脚步声,掺杂着各科老师授课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微妙,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翘课,但仍不习惯。

“不要走得像贼一样。”

“我们本身就是在逃课吧......”

“你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逃课啦...”

“那月奏为什么这么熟练呢?”

“我嘛......”

“喂,你们三个不要在走廊喧哗。”听到身后老师呵斥的声音,我们三个加快脚步离去。

“第五刚才的样子真是逊爆了。” 在音乐教室,月奏一遍整理用不到的乐器一遍嘲笑我。

“良人刚才的表现被认作小偷也不会奇怪吧。”

“诶?连留音也这样说。”

“因为第五很不会说谎,所以无论做什么坏事都一定会被揭穿的。”留音也点头赞同。

“为什么突然间开始针对我了?”为了不让话题延伸出去,我问月奏:“话说.....”

“什么?”

“我们逃课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仅仅是收拾一下的话放学后的十分钟就可以处理完了吧。” 月奏看着我,然后跑着小提琴坐到琴椅上,拇指依次拨过亲上的四根弦低头向下吹了一口气喃喃地说道:“我是来等公主的。”

“等....公主?”

“我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待在这里会安心点吧。”

月奏的手指不断拨动琴弦奏出一段不清脆的音乐。

“原来月奏也会弹吉他啊。”

“如果你说是贝斯我姑且还可以原谅你,吉他是六根弦的吧。”

“唔~~是这么回事....那么月奏会弹贝斯吗?”

“这姑且算是提琴里面的拨弦吧....吉他的话,我也接触过一点。这个曲子就是吉米·亨德里克斯最喜欢的曲子之一,《Purple Haze》。”

“《Purple Haze》?紫色.....烟雾?”

月奏看着我像是在说“你完全没有没有明白的我的意思。” ,留音好像知道什么,但她也没有对我说。

时间在一段低沉的小提琴拨弦中过去,到了放学的时间我才想起问月奏:“比赛的曲子是什么,难度太大的话我也许会拖后腿.....”

“不,这次你和留音只要围观就好了。”“围观?”

月奏没有回答我的疑问,她从琴椅上站起来开始调弦,知道比赛开始前十分钟月奏才告诉我说:“比赛的曲子是《第五交响曲》。”

她在琴弦被弓拉响前有仰着头蚁窝近乎听不到的声音喃喃道:“这场比赛,我其实不希望赢的。”

终于到了比赛的时间,月奏突然回过头来问我:“你听说过弗朗茨·约瑟夫·海顿的故事吗?”

“没有,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突然想到的。”

就在远方游乐园传来半点短钟响起时,教室中响起了与之附和的雄壮琴声,排山倒海似的低音好像使封闭而沉昏的教室中发出一股微明,重复的四音符短句带着令人恐惧的力量在闭灯的教室中激荡,四下是静谧的观众席。我掏出手机来,用手电的灯光在台上月奏的脚下投射出一轮光晕。月奏手中的弓在琴弦上挥砍,撕碎巨人的肩膀和落日的余晖被按在砧板上砧打,四溅的花火灼烧出悲壮的气息,铁锈似的味道在我嘴唇处滋生蔓延。柔和起伏的第二乐章中,不知道为何听得到中提琴和大提琴的合奏,似晨间温柔的黎明,又好像潮水退却的大海。在我对着六次变奏出神的时候,乐曲已经进入c小调诙谐曲的第三乐章。幽暗的乐符掩却了平和的日出,灯影幢幢的命运之门外,牺牲者的血渍滚滚向大海奔流,刀光剑影的悲鸣声愈发尖锐,随后转至C大调赋格。

“你知道当时为什么要选这首曲子吗?”月奏后来的话,我过了很久才明白其中的含义。

第一主题的轻声正朝着蓬勃的方向延伸,以不可遏止的力量接入奏鸣曲式的最后乐章。44拍的快板带着光辉灿烂的情绪在G大调的琴弦上衍生,在起伏跃动的一串三连音后,同第一乐章的四音符短句又开始在教室中共鸣。庞大的尾声以C大调进行曲式迈进,随着一阵低沉的长长尾声,教室内变得悄无声息,静谧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我拨开了一下窗帘,窗外白昼的天空已经微微泛出了黄昏的颜色,风带动树枝摇曳下的以几片花瓣堆积在地面,又很快被风吹散......

所谓的悲春就是这个样子的吧。绮丽的花瓣终究还是会在春日中腐朽————这是我在琴声结束时才明白的。

第五交响曲(二)

“这样姑且算是我赢了吧......”月奏坐在地上很久后,才朝着地面这么问道。

“嘛,姑且算是吧......”我这么回答她,“我说月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了。”没有观众,连比赛都是假的吧。

“恩~~”月奏思忖了很久后采用潮水退却一般的语气对我说:“大概吧...有猜到那么一点......”

“那是因为什么?”

说话间,音乐教室的门被缓缓推开,夕阳的残照在闭灯而湖南的教室中铺开成一条鲜明的黄昏色长毯。

“比赛大概要推迟,不、取消了....”这是石川走近时说的第一句话。本来比赛早就已经结束了,但是我们谁也没有说出来。

“能听一下原因吗?”月奏的表情在向阳的一面看起来还是很阴沉。

“是因为有些要事要处理....和奏那边.......”

“我是在问你具体原因。”

“这个.....”石川明显犹豫了一下,但他背过身子去是我没有办法看到他的表情,“无可奉告。”

“如果你不说的话,那就视作弃权,公主在校园祭上的活动就要听从我的安排。”

“随你....”

石川刚要朝门外迈去,却被月奏喊住:“你还想隐瞒到什么时候?”

我和留音都被月奏喊叫似的话吓了一跳。

“如果你不告诉我的话,那就由我来说。”

看不清石川脸上刻着的究竟是死心爱是懊悔,但他几次想要迈出的步子都缩回来了,她在门停滞到长毯太阳与地面颜色融为一体时,他才慢慢走近,背对着我们坐在表演台的台阶上。很久之后才从他嘴里吐出一缕听起来没有实感的话:“是因为生病,很严重的那种.......”

“脊髓小脑变性症是不是?”

“啊,原来你早就知道了。”隔着后背的距离,不知道石川刚才是在苦笑还是在叹气,“没错,就是这种病。”

“那是什么样的病?”我一不小心问了出来。

“就是会类似小脑萎缩那样,四肢不协调,说话也不清晰.......”

“但是公主说话没有问题吧。”

“那只是其中的一方面,也许是还没有到那种程度....或者只是属于前者。”

所以公主从来不出席体育课。因为四肢不协调走路才会摔倒,作为借口就是跑步不小心被绊倒而扭到脚;上课不做笔记;霸占教室时贴的不工整的告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么放弃钢琴.......”

代替石川回答的是月奏:

“所以放弃钢琴只是因为双手没有办法听从自己的指挥。”

所以公主并不讨厌钢琴,而是愤懑自己无法再用双手触碰音乐的自己吗?

“但是公主她还能弹奏一些简单的曲子不是吗?”

“也许是训练过度的原因吧,她病倒就是今天早上的事情。”

“那公主现在怎么养了,什么时候能治愈呢?”

看着我的脸,石川一副不知道如何作答的样子...

“现在.....应该很严重吧,如果能治得好的话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那......”后面的话我反刍了很久,最终还是咬碎在嘴里。“最后会怎样呢?”我很想这么问。

“最后....”石川好像看穿了我的想法,他后来说的话一直在没有月亮的夜空中旋绕了好久。

“大概会死吧....”

大概......会死.....

为什么石川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呢?一如退潮的浪声一直盘踞在我的耳畔。

“————大概会死吧。”

公主...会死......吗.....

“————大概......会吧......”

……..

“我说留音......”

“嗯?”

“人死后会是什么样的呢?”回家后摊在床上尽管身心俱惫,大脑却僵硬得怎么也不肯入睡。

“不知道,良人不是消失过一次吗?”

“但是完全不记得了...”

“不过我猜大概比正常消失要痛苦吧....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身边的人来说。”

“应该是这样吧.....”虽然就结果而言都是一样的,但其本质上还是会有细微不同......就像被人拿刀杀死和被老天爷丢进纸篓怎么都是不同的吧.......我把这种烦人的思绪一股脑地埋进被窝里,睡意便很快侵占我的大脑,我带着混沌的思绪挣扎着梦乡。

本以为一觉醒来就会什么事都没有,但昨晚没有消化完的思绪又在脑中翻腾搞得我头好痛。本想找千叶老师请假却才发现今天是周末。

“.....周末....嘛.....”我对着墙上的石英表自语,“也就是说很快就要到校庆了吗......”

公主她....怎么样了呢?

“听石川说公主的病情稳定下来了。”在卧室我听到从起居室里传来的月奏的声音。

“但公主似乎一直不肯见我们呢.....”

“所以我们才要去看望一下。”

“我们要去探病吗?”我推开起居室的门,月奏正用“那不是废话”似的表情看着我。

“既然你醒了,那我们走吧。”

周末早上八点多的街道并没有想象中的热闹,不知道是不是休假的缘故,看着路上稀少的行人,心里油然生出一种颓丧的感觉,这种感觉只有坐在计程车上才能渗血感受得到。因为我们三个都还是学生的样子,搭计程车怎么都有些可疑,所以好长时间才有司机愿意搭载我们。

“公主在的哪家医院应该很远吧?”

“不,就在奈良市中心。”

“不去东京治疗吗?”

“不知道,这似乎是公主自己的意愿。”我怕司机听出什么而进行不必要的对话,就没有再问下去。

车窗外被褐色玻璃遮挡的街道十分阴沉,也不知道车沿哪个方向,大概开了二十多分钟的样子才见到稍有些密集的行人,于是我猜想我们差不多到市中心了。

相比学校那边,市中心明显要热闹一些,仅仅是汽车两侧的人流便已经使得车速缓了很多,琳琅满目的商业广告令人实在难以想象这是末日的世界。

也许末世只发生在偏僻的乡壤与城市这样无聊的念头又在心头丛生。

“即便是末日也依旧有人出生啊,也许老天只是喜欢安静,所以只需要吧人口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就好了,遭到抛弃则完全是几何概率的问题。”我这样想着,大脑中又不断重复着石川说的那句话“大概.....会死吧......”不由的心情又低落起来。

公主所在的意愿是位于奈良市中心的一座三甲医院,因为从未见过如此富丽堂皇的庄恒,就连医院的大楼都没有出息地忍不住多看几眼。

“听说这事一家私立合资医院,董事长是一名叫姬野纯一郎的人。”

“那不就是公主的父亲吗?”

面对我的询问,月奏露出与我同样疑惑的表情:“我也不清楚,大概有这一部分原因吧。”

虽然医院内的布局和其他地方都是一样的白色格调,但从空气中弥散的消毒水中可以闻得到尖端的味道。和其他医院明显对比的是,这家医院基本看不到其他病人的样子,在走廊和直升电梯上来来回奔波的尽是穿着白褂的护士和医生。因此整栋楼里充斥着很诡异的静谧。

大概围着医院的底层绕了一圈才见到有人走下楼迎接我们,是学校的保健老师。一头棕色的侧马尾长长地搭落在肩侧,精致的单侧耳环使整体显得清爽伶俐,这让我更加确定她的年龄只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知道算是严苛还是干练,与简洁的护士服搭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胸前口袋上缠着的一张类似执照的东西让人觉得奇怪。她用深棕色的瞳孔没有敌意地上下打量了我们,然后难得地叹了一口气:“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吗?”

第五交响曲(三)

“是......大概.....是这样......吧......老师也是来看望公主...不,姬野同学的吗?”

老师没有回答我的话,反倒向我们行了个礼让我有些不知所措,随后她从口袋中递出一张名片给我们:“自我介绍一下,敝姓牧野,是小姐的私人医生兼管家。”

“管....管家....?”我不小心说出了声。

“没错,小姐她前段时间承蒙各位关照了。”

原来如此,所以之前在保健室的时候,牧野小姐才会称公主为“和奏小姐”吗...但是她这么说又搞得我好愧疚。明明使我们给公主添了很了很多麻烦。

“那个...非常不好意思之前给你们添了麻烦....请问.....姬野同学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不,是小姐给各位添了很多麻烦,小姐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

“是吗.......太好了......”但是,这种说法不就代表着曾经很危险吗?我这么担心着的时候电梯已经降下来了,牧野小姐示意我们走进去。

“我想....小姐的情况石川先生已经告诉各位了吧。”

“啊,恩。”

“小姐现在她还不想见人。”

“那.....”

“不过我没有完全听从的必要,况且小姐现在的情况也允许这么做。”

“是吗,那太好了...”对着电梯内的镜子我只能空洞地如此感慨。

“冒昧问一下,”月奏突然这么问管家,“石川和公主现在是什么关系?”

牧野小姐突然露出了也许是些微惊奇的表情,“恋人吧,在我看来是这样。”

“我想也是。”月奏这么说着朝关着的电梯门唏嘘了一口气。

还没有到吗,我这么想着的时候,门开了。

医院的十二层比下面的楼层更显空旷,走在白色瓷砖铺砌而成的过道上一路留下一串鲜明的脚步声,成排密合的落地窗几乎占据了外墙的位置,阳光落进走廊形成一片向阳。整个楼层都不见有什么人。就连推着护士车在外面忙碌的护士也毫无踪影,只有我们四个人的影子在另一侧的墙面上被拉伸。

因为有私人医生,所以不需要其他人照管吗?我这么思索着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从地面传来的钢琴声。

“到了。”

在我刚想要敲门的时候,牧野小姐直接把门推开了。“小姐,有朋友找你。”她这么说的时候便再一次鞠躬,退后几步关上了门,害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月奏倒是毫不客气地领着留音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我则在不知该成为房间还是病房的屋子里游移了几回视线。

暖黄色的格调充斥了整个房间,明晃晃的植绒墙纸搞得我有些眼花,吊挂式的水晶灯不禁在风的吹拂下感觉摇摇欲坠。窗户在床的一侧是半落地的没就连床四周绒毯上堆积的布偶看起来都没有意思现实感,唯一能找回些实感的是飘窗上摆放的几盆还没有开的勿忘我,还有看起来和医院稍有差别的手摇式三者穿及摆在一侧的输液架,轻微的消毒水味道飘散在令人炫目的房间里。

“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失神很久后,我才听到公主有些迟钝的抱怨声。

“是我叫他们来的。”石川从另一边的房间推门走过来,但是我并没有为此感到惊讶。

“那亚由美呢?为什么要放他们进来?”

“亚由美?”我想了好久才意识到那应该是牧野小姐的名字。“她.....”

“是我觉得小姐太孤单了,需要陪伴一下。”牧野小姐推门进来,手里端着许多不知名的高档点心和饮品,这使我又有些怀疑这里是不是真的是医院。

“这里姑且算是小姐起居的地方,所以小姐会缠着我教她做甜点。”

“原来公主也有可爱的一面啊..”月奏看着公主快要哭出来的脸不由的笑了起来。

“没错,虽然小姐有时候很任性,但其他时候还是很温柔的。”

“那‘其他时候’是指多少呢?”

“大概十分之一,心情好的话也许是五分之一。”听到牧野小姐不动声色地揭露公主,有一种莫名宽慰的兴趣油然而生。大概公主还好吧。

“亚由美.....”公主微微发出抗议的声音,但牧野小姐还是肆无忌惮地继续说下去,“但是小姐的手艺真的很烂,那边长得比较丑的玛德莲就是小姐的作品.....”

“亚由美你不要再说了...”公主生气似的打断牧野小姐的话,但她如同秋季火燎云的脸色出卖了她。

“好的小姐,我先退下了,有什么事情的话要及时叫我。”接着牧野小姐向我们鞠了一躬然后离开房间。

“所以说你们是过来同情我的吗?”

“你不要搞错了,是你输了比赛给我,我是过来支使你的。”

“喂,月奏我说,公主现在才刚刚康复吧。”

但月奏不肯理会我,一边拿起桌子上的玛德莲放入嘴里,一边不忘赞叹一番:“嗯~虽然样子很丑,不过味道还不错。”

“那场比赛是由特殊原因,”公主强烈抗议的站起来却差点摔倒,月奏把她扶回去后说道:“生病可不是输掉比赛的理由,我不管你有多严重的病,只要你现在手指还能够活动,我就不会允许你说出‘放弃音乐’这种可笑的话,如果做不到的话,你就老老实实滚回病床上去接手别人的悼唁好了。”

月奏,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

公主一下子瘫坐在床上:“原来.....你们已经知道了....我的事情。”

“是我告诉他们的。”

“就算石川不说,我大概也猜到了。”“为什么....”接下来公主一直小声地重复这句话,“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你所说的音乐将你毫无保留的出卖了。”

月奏虽这么说,但我也能知道这仅仅是她的猜测,因为....我也有这么想过。

第五交响曲(四)

“明明是世界知名的钢琴家却迟迟不肯推出专辑,并不是因为不想出版,而是早在五年前就知道自己患上了这种病,不幸的是它逐渐在你的手指上显现,所以你很担心这样的事情如果被媒体报导了会怎样?”

“你不要再说了。”公主抱着头叫喊,但月奏不肯停下来。

“因此你就打算一直被人遗忘,被那些还在支持你的粉丝遗忘,因为你绝对不希望类似《风华少女钢琴家罹患重病》这样的标题登上报刊头条,所以你就打算如此这般慢慢腐朽下去吗?”

“不对....”公主拼命摇头否认。

“但你还是喜欢音乐的吧,你先后刻录的两张私人专辑,托它们的福,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不但是公主,就连我一样的对月奏的措辞哑口无言。

“五年前你录下的第一张专辑里面收录了《哥德堡变奏曲》的片段,至于不录制整首的原因,我想技法上的难度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你的手指忍受不了频繁的变奏,虽然唱片中没有托卡塔和赋格的部分,但是我猜是因为你没有办法协调手指把交替变换的各声部处理和谐。否则,作为整首曲子最出彩的片段没有理由不被录进唱片:再者是我听到的另一张专辑,里面的曲子已经找不到古典乐的影子,而通俗乐曲也被你演奏得一团糟,虽然指法并没有错,但是已经没有办法把握节奏和情绪了,所以就连班得瑞的曲子听起来也如履薄冰的样子。”

月奏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也许只是短短几秒却觉得胸口处压抑着的沉寂在缓缓堆积。

“那张唱片最后一段很小声的退场乐是《英雄波兰舞曲》吧.....”

公主没有回答。

“那一小段的舞曲中已经出现了粘连音......”月奏说完后闭上眼背过公主。不知道为什么我在月奏沉稳的眼睑上捕捉到一丝纯澈的哀伤。也许我自己也是这样。

我本以为公主会强烈反驳一番,但她此时好像乖驯的猫一样蜷缩着贞子,片刻之后我才听到从公主嘴里飘出的一段不清晰的话:“你说的没错,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月奏弯下身子朝地面呼出一阵简短的叹息:“是音乐,如果你真的放弃音乐,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样?如你所见,我已经没有办法弹钢琴了,所以校庆的事情你还是放弃吧。”

“那么如我所见,旁边那个房间里摆放的又是什么?”

“哪个是....”

石川的话被月奏的视截断了,我的目光也随着那个方向望去。在那扇半敞开的木门后面,确实可见一把黑色的琴椅,还有前面连接着耳麦的长桌。

“哪个是.....电钢琴?”我这么问自己。

“所以说没有办法弹钢琴都是如杞人忧天这般的笑话,就算你的手指不能够动弹,也请你学吉米那样用牙来弹钢琴,这是你比赛前说的吧。”

公主的脸上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居然说出这么过分的话.......请你们出去!”

“那个......”

“我说请你们出去!”

想要替月奏辩解一番,但飞来的空饮料罐和药瓶直接把我们赶了出去。关门离开前,我见石川蜷曲地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他是怎么认为的呢......

那本书中说的:音乐会一直在人们心中响起,死后便在天空中回响........真的是这么回事吗?

我本以为月奏会在离开时说些什么,但什么也没有。老实说,我也觉得月奏的话太过火。

“夜纱子对公主讲了过分的话呢.....”

“留音也这么认为吗?”

“我觉得公主已经很痛苦了。”

“也许是吧......”说完这句话后月奏就一直默不作声地走下楼梯,接着我听到一阵细碎的高跟鞋的声音。牧野小姐回来了。

“小姐把你们赶出来了吗?”

管家的话总是一针见血地叫人愧疚。

“恩,是我们对她说了过分的话。”

“我觉得你们说的没有错。”

“牧野小姐知道我们说了什么吗?”

“病房内自然是有监控的,更何况还有一个男生与小姐住在一起。”

我心里的疑问似乎一下子变得更多了,石川与公主同居什么的并不重要,直到刚才我才注意到一个严重脱节的事实————公主还是个病人。我们说话实在太不小心了。

“我觉得我们还是回去给公主道歉比较好吧.....”在我正准备转身回去的时候,牧野小姐拉住了我,“你们不需要道歉,我觉得小姐需要被骂醒才对。”

她说的是真心的吗,听她说的这番话使我有些震惊,但我愧疚的心情任我没有办法直视牧野小姐的正脸。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表情呢。

“她现在还没有放弃音乐是吧?”月奏突然这么问。

“是,小姐现在还会时不时弹一下,不过更多时候是教石川先生弹,那台电钢琴也是我偷偷买给她的。”

“偷偷?”

“没错,老爷不想让小姐再接触钢琴,希望她静养。虽然老爷基本上不会管事,但在这一点上还是很关心小姐,虽然在我看来这一点也是不必要的。”

“所以就买来电钢琴作为代替吗?”

“因为可以插上耳机,所以即便在医院也不会吵到别人。”

“我想冒昧地问一下......”我突然想到一个很严肃的事情,所以打断月奏。

“请讲。”

“公主她.....还好吗......我是说........算了,抱歉,我不问了。”这种残忍的话还不不问的好,我在心里默默提醒自己。“我明白你想要问什么,这个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小姐的状况稳定下来了,但还是很差,所以可能还有多久————一个月,多一些少一些也说不定。”

听到牧野小姐这么讲是我浑身战栗起来。

比我想象的还要少。

“不能够治愈吗?”

“目前没有办法,手术的话也许可以延缓一阵,不过小姐好像并不想手术,因为总体来说还是没差的。”

“......”

“所以我希望小姐可以再尽可能地做些喜欢的事情,总比躺在床上等死要好。”

回到家后,牧野小姐的话还是久久不能忘怀,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的时候,突然才想起什么地按照牧野小姐的名片拨去电话。本一会会响铃几声,但牧野小姐接电话的速度比想象得要快。

“您好,这里是牧野,请问有何贵干。”

乘着歌声的翅膀(一)

第二天一早,我给月奏拨去电话:“我说月奏......”

“怎么了?”

“邀请公主参加校庆的事情,我觉得还是放弃吧。”

“理由呢?”

“昨天,我给牧野小姐打电话了,她说现在公主身体状况很不好.....所以......我觉得还是不要勉强她了。”

月奏没有立刻回答,我把手机贴在耳边,望着病态的天花板出神了好久,才听到话筒里一段不确定的电音:“我考虑一下。”

丢下手机,我朝着窗外深深吐出一口叹息,明明是周末,却提不起兴趣做任何事情,就连睡意也在朝阳洒进屋子里时满怀恶意地离我远去。

“留音在做什么呢?”我这样想着踱步到琴房,她也和我一样没精神地趴在琴盖上,听到我的脚步声她才转过头来:“良人早上好。”

“早上好....如果要睡觉的话,还是回床上吧。”

“我只是什么都不想做而已。”

“是吗,刚好我也是。”

我走到她身边,她把琴椅让出一半给我,于是我也同样地趴在钢琴上侧脸与留音四目相对。

“那么,良人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公主的事情.....”

“是啊,我也一样.......”

之后我们就这样面对面地沉默了好久,直到感觉外面的天色都黯淡下来时,留音的手机才响起来。

“月奏说什么了吗?”

“夜纱子要我们去她那里一趟,就是现在。”

在我踉跄抬起头看着墙上挂表的时候,我才发现其实还没有到中午。

月奏家距这边还有相当一段距离,虽然每天都要在上学路上来回奔波,但她好像乐此不疲。我骑车载着留音沿着石子铺成的破碎小路一路加速前行,两排茂密的云杉不断被我们甩向身后。最近几天,奈良市也开始飘起柳絮,缠绵着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樱花瓣落吹在我的鼻尖上,也许,这就是樱吹雪的由来吧。

来到月奏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小时以后的事情了。理论上远不用这么久的,只因我期间接到了牧野小姐打来的电话:“姬野小姐出逃了,跟着石川先生一起。”

“是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是天还没亮的时候,我想她们很有可能会回学校。”

“我知道了,我会尽力帮忙的。”

“如果找的到的话,请务必帮我转交一句话给石川先生。”

“您说。”

“请他晚上八点前务必把小姐送回医院,她现在的状况很不好。”

“很不好是指什么样子?”这句话我没有问出口,但现在月奏也在问我同样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可能会很严重吧。”虽然与不说完全没有区别,但月奏背过身去思忖了片刻,“我知道了,校庆的节目还是取消吧。”

“但是节目已经上报了,即便公主不参加的话,月奏一个人也可以的吧。”

月奏摇着头对我说:“如果公主不参加的话,那个曲目也就毫无意义了,因为离别从不是一个人的奏鸣曲。”

“那选定的曲目是.....”

“话说回来,”月奏突然打断我,“现在去找公主回来不才是你们的正事吗?”

“唔~~”

“怎么了?”

“我在路上给石川打过电话了,他说公主现在还不想被人打扰。”

“公主现在还好吗?”月奏把身子探向窗外问我。

“听牧野小姐说————很不好。”我试着把头扭向和月奏相同的方向,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一定在担心吧。

“是吗,石川太乱来了。”月奏的语气听起来完全不像是在生气,却也不似哀伤,就像山雨欲来前阴霾的天空,或者是傍晚呼唤迷途羔羊的牧童。

“就是啊。”留音也这么感慨,然后我嗅到了我们之间欲说还休般的沉默。

大概过了十分钟,或许更久,我才想起来问月奏:“叫我们来这里是要做什么的?”

也许是那阵沉默还未褪净,知道门被敲响的时候月奏才告诉我说:“我们就是来等她的。”

“她.......”

月奏打开门,走进来的是一名只有我胸口高的短发女生,是四枫院,老实说我第一见她生气的样子。

“爱丽丝你终于来了。”

我隔在他们中间本想回避下,但她们直接隔着我吵了起来。他们这样的目光叫我根本无法回避。

“你究竟对和奏说了什么?”

“我只是邀请她参加校庆而已。”

“别开玩笑了,只是参加学园祭的话,她怎么可能把自己累成这个样子?”

“你说什么?”月奏从身后把我推开,“公主还在练琴吗?”

“不然我怎么可能现在就赶回来?”

“结果你现在才承认公主的病情是吗?”

“啊.....”四枫院为自己的话吃了一惊,很快露出了被反将一军的不甘表情:“又被你套出话来了。”

“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我是指公主病情以外的部分。”

“你先告诉我她现在怎么样了。”

“如你所了解的,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刚刚出院吧。”

“真的吗?”

“我是听她的管家说的。”

虽然我知道这话是钻了空子,但我还是很感激月奏没有告诉她是我说的。而四枫院后面的话又叫我无比自责起来。

“是吗?太好了......”她这么说着走到一边的墙角处坐下来,“和奏的病情你们已经知道了吗?是一种叫脊髓小脑变性症的病。”

“所以你出国也是为了这个吗?”我问她。

她轻轻点头,然后把头埋进膝盖,“复出什么的是为了掩人耳目,实际上是希望找到能够治愈的医生。”“怎么可能找到,”她的额头在膝间摩挲,我的脚踝突然感到一股脱力感,不知不觉我们几个都在地上坐下了。

“我去了德国、意大利还有英国,但医生给我的话都是同样的。”

“无药可治吗?”

“以目前来说,是这样........这是可笑的默契呢......”

也就是说.....公主她.......我这样想,也很庆幸这样残忍的话没有脱口而出————虽然这样的话说与不说就结果而言都是我们心知肚明的,毫无意义可言。

没有人会因为不祥的话而死去,同样也不会有人因得到祝福而活得更好,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某位高高在上的神镌刻在备忘录中的事实,就是这样。

乘着歌声的翅膀(二)

“我给你们讲些和奏过去的事情吧。”四枫院喃喃的声音打破了持续片刻的岑寂。

“我和和奏相遇是十年前,大概还在上小学的时候,不过都是在意大利。第一次见面是在克雷莫纳的音乐会上,担任她伴奏的小提琴老师临时不能到场,所以她直接到后场找到我,要我帮她伴奏,但我也是选手啊,还说出什么‘跟不上的话就停下,不要打乱我的节奏’这样的话,很可笑吧,竟然在小提琴之城说出这样的话。当时我就在想,这个人的性格很少差劲透了。”

“难道现在不是吗,故作要强什么的,也很差劲啊。”

四枫院摇头否定我,“但是当她琴声响起的时候,我便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比这更美妙了。她的琴声就像是银河高悬的无月之夜一样纯澈,无论是切分音还是别的什么。”

“她那一次演奏的曲子是什么?”月奏突然打断她的遥想。

“是《b小调钢琴奏鸣曲》。”

原来是这样,我突然想到了前段时间石川问的李斯特八度的问题,原来是这个意思。我注意到月奏正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然后对我说:“你明白了啊~~石川问得那个技法根本不是他自己要弹,以他的水平再练五年也完全没有可能。”

“所以他是在帮公主......”留音这样点明了的话使我们又一同进入了悄然的沉默。

昔日辉煌的钢琴家没有办法重拾乐符,其他人也没有办法触及内心。大概没有比这更寂寞的事情了吧,就像被放逐在遥无人知的外太空————我是这么认为的。

“但我的发挥得也不差啊,她竟然在演出结束后自己走掉了,不仅差劲,还很过分。”虽然在抱怨,不过我看到四枫院没有任何波澜的脸上,已经有些湿润了。

“后来也一起合作过几次,再后来就听不到她的音讯了,我还以为她放弃钢琴了,直到前些时间才得知他在这里。”

“而且罹患重病吗?”我这样想着。

“所以也算不上很好的朋友吧,”四枫院起身走到玄关,“可能仅仅是被吸引吧,所以,其他的事情还要自己问才行。”

我本想再说些什么,但房门关闭的声音生硬地截断了我们的对话。

“她去做什么呢?”我仰头问纯白色的天花板,但回答我的是月奏:“大概是去找公主了吧,她不是说其它事情要自己问才行吗?”原来那句话是对她自己说的啊.....

“我以为四枫院会很了解公主呢。”

“他们大概就是那种相互舔舐的关系吧,彼此只用音乐交流什么的。”

“那这样也太..........”脱口而出的后面我自己也不知道该说太迂回还是太悲哀,甚至可能有些羡慕她们,但我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来形容这股感觉。但我很清楚,无论是四枫院还是我们在做的,对公主来说根本是扬汤止沸。我才深切的感受到我曾怀念的那本书中这样的一句话:

【如果不能传达进任何人心里,音乐甚至连声音都称不上】

石川打来电话是二十分钟之后的事情,而我们赶去学校后排的教堂则已经到了下午。“我们在学校的教堂,和奏想要你们来一趟,她有些话要和你们说。”

“究竟是什么样的话呢?”一路上我一直在想。

位于教学楼的后排有一道贫瘠的土路,即便已经到了春天,尘埃散落的地上仍旧找不到一丝蓬勃的气息,脚踏在路面上能听到明显的枯叶和昆虫死尸被碾碎的声音。而穿过颓丕的土路,在一道翻涂了黑漆的铁栅栏后面,则是一副完全不同的景象————那道大门,今天是敞开的。

大门夸张地在隶属于学校前后的景色分隔开,大门的后面,是一片过分耀眼的纯色,樱花的花瓣在和风的吹拂下堆积了一层,教堂传来的钟声惬意地游弋在近五月的端阳中,向阳之处铺散了一地斑驳树影,在如此的光照下,教堂的顶层都泛着轻微的绿色。此外还有一阵不和谐的钢琴声。

“那个是《c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留音望着教堂顶层的窗户对我讲。

今天教堂的门也没有上锁。我们小心地推开门,钢琴的声音因此更明显了,我跟着不和谐的琴声与地面传来的微颤迈出不协调的步子拾级而上。

这里的教堂跟想象中大不一样,没有神父,没有修女,甚至连十字架上的耶稣看起来都是孤零零的。琴声在墙壁四周与高得夸张地拱形天花板上华丽的浮雕周围回响,姑且能够认出的只有米迦勒和路西法。类似的还有许多赤裸半身的西方审美,在拉赫玛尼诺夫的钢琴曲中显得格外悲凉。

穆肃而舒缓三部曲式的第二乐章以极纯净的沉思在四壁高耸的神像边传递,舒缓自然的和弦要我一度以为那是教堂二层巨大管风琴音管发出的声音,但细想便很快否定了这种猜想。成排的壮观琴管密布了整个二层,还有中间几根需要一人环抱过的琴管从底层通向三楼,但即便在这个角度来看,也能很轻易的察觉到其表面覆盖的一层灰质铝锈,从这里向下俯视,管风琴的风箱与黑白琴键已经残缺不全了,这样的景象与此事弥散在二层与三层之间的诙谐曲段极不相符,就像是战后黄昏残照在废墟的残渣上。听着不禁又回想起第一乐章深沉的回忆。三层不只是做什么用的,总之在每个房间之中都不见任何人影,木门上挂有的不知名女神的照片也已蒙上一层浓郁的灰尘,我怀着敬意与那些活动木门保持距离。而再上层就是教堂的顶层,与这里其他楼层相比就像是从剪绘本中突兀粘贴去的,整个楼层好像违章建筑私自改造成,这里连灯也没有,四壁侧立烛台上的蜡烛只剩下灯芯在托盘上扭曲粘在一起。整层楼都是暗淡的,从这里走过去,钢琴的声音更明显了。

乘着歌声的翅膀(三)

快速欢腾的第三乐章从一段C大调长长的前奏开始,在一阵明快的节奏中,充满生机而欢快的第一主题,简洁有力的节奏似飞瀑奔流的力量在我们三人之间激荡。我看着她们的侧脸抑制住到嘴边的话————这个是......压抑的曲子。

四层的木门也是敞开着的,钢琴声就透过不足食指宽的分析中流泻出。当我推门进去的时候,曲子已经进入再现部。

“.....石川......”我不禁呢喃出来。

坐在琴椅上的是石川,方才听到的琴声就是从他之间发出的。公主双手叠放在腹部躺在钢琴后的木地板上,像清泉般散了一地的长发和死尸般呼吸都没有起伏的样子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们三个就呆滞地僵持在门口。

重现的第一主题向后扩展,然后华丽地先接了眩惑的八度音与和弦,一小段华彩作结后,气势如虹的奔涌向第二主题。在颤动的指尖上,我见到几粒崩在琴键上飞溅起来的泪花。石川的镜片被湿气模糊得不成样子,然后再泣不成声的呜咽中钢琴被迫中断。

“过来吧......”公主向我们轻招手,然后拍了拍地面。听她的声音,她差不多要到极限了吧。

“大概还有一个月,多点少点也说不定。”牧野小姐残忍的话又止不住的在我脑中响起。也许,公主他现在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吧....我听到月奏责怪的声音:“你在干什么,她已经这个样子了,快点送她回医院,牧野小姐的.....”

“这个不重要.....”公主微弱地打断月奏,“比起这个,我有些事情要和你们说。关于一周后的学园祭,我想要试一下。”

“你这个样子还是放弃吧,如果是因为比赛的话,关于那个结果,你忘了就好。”

“你和爱丽丝说了同样的话呢。”

“四枫院已经来过了吗?”我一下子问出口。

“她已经回去了,她来这里也是要劝服我安心疗养。”

“但....你之前不是还拒绝参加,放弃钢琴什么的?”

似乎我的话戳到了她的痛处,她才轻轻地揪住胸前的衣领,用几乎喘息似的音量对着窗外的看起来有些昏暗的斜阳低语道:“亚由美已经告诉我了,关于我的病情......所以说,如果没有办法痊愈的话…….我还想再做些喜欢的事情。”

牧野小姐已经告诉她了吗.....好残忍的事实.....

一注眼泪从公主的侧脸花落,流在昏黄的木地板上聚成一汪清泉,夕阳的黄昏映照在上很是炫目。

公主在月奏的搀扶下缓缓坐起,虚弱地靠在墙边,黄昏色的落日在钢琴的黑白健上铺开一条鲜明的分界线,而坐在亲以上,把头埋进腹中的石川的白色夹克也被焦灼的光线烧灼着。很久他都没有说话。

我看着公主,明明有很多话想问却问不出口,几次欲言又止之后,公主以同样的眼神看我,“不知道怎么叫我的话就喊我的名字吧,我讨厌公主那个代称。”

她一语中的反倒使我惊愕,所以我觉得试试看:“姬野同学?”

“叫我和奏就好,姬野不是我的姓氏。”

“但是.....你的父亲不是姬野纯一郎吗?”就是那个很有钱的医院董事.....

“他不是我爸爸,我和他只是养父养女的关系,我并没有见过他。”

我一时哑然,所以这就是她不愿别人称呼她为“姬野”的原因吗?就像刚开学时那样。

“我的姓氏是千代宫,大概是这样子吧,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消失了,所以,关于他我只记得这些。”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即便是安慰或者遗憾的话也早就过期失效。所以我在一片日薄西山的景色中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你们知道在钢琴家中,或是在整个古典音乐界,我最羡慕的是哪位吗?”

“门德尔松是不是?”

“原来你知道啊。”

听着月奏与和奏心有灵犀的对话我一头雾水。

“为什么?”我问月奏。

“我以前也和你说过的吧,门德尔松活在养尊处优的环境中,一生都过得还算顺心,也几乎没有遇上过什么糟糕的事。话虽这么说,但实际上他比后天失聪的贝多芬,郁郁而终的弗朗茨不知幸福了多少倍......”所以,绝症的合奏才会羡慕一生无忧的门德尔松,即使只活了三十八年也值得羡慕是这样吗?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我把这样的话咬碎吞进肚里。

“所以呀~~”合奏仰望着什么都没有的天花板感叹道,她的声音就像冬夜的蝉鸣一样渺茫。“门德尔松和其他音乐家相比还是太幸运了,所以我也讨厌他。”

“这也是你每天逃课的原因吗?”我才想到这个这个单纯却可笑得悲哀的答案。

为什么和奏每天都会有固定的时间逃课?

“是因为上午第三节课与下午第二节课的上课铃的名字是《乘着歌声的翅膀》,这是门德尔松的曲子。”

我的胃里一阵不明的涌动。为什么不说出来呢,高兴就笑,伤心就哭出来不好吗?知道现在我才发现一个可悲的事情————和奏她一直用音乐禁锢自己,也一直在用这种方式向身边的人求助,而能够回应她的只有月奏和留音,仅此而已。

通过音乐交织,传达给彼此。就是这样。

“所以,校园祭的活动我一定要参加,”和奏说完这句话后就被牧野小姐开车接走了,牧野小姐接她去学校最近的意愿疗养。听她说和奏的状况还是很差,似乎她也希望和奏可以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老实说,这种绝望的安慰远不如狠骂我一顿更有实感。离开的时候星星已经出来了。我们三个人坐在校园樱花林内的长椅上。教堂里的灯还亮着,黄昏色的灯光透过窗户在柏油路上投影出一块矩形。也许自这以后这所教堂都不会再有人拜访了吧。我这样想着。

“公主.......和奏她一定也在期待着什么吧。”

“为什么这样说?”

留音看着我对我说:“良人还记得刚才石川弹的那首曲子吗?”

“是《第二钢琴协奏曲》。”

“没错,那个曲子是他的作者在病痛湿气写下的曲子,也可以说是在催眠师手下完成的曲子。”

“催眠师?”

“是拉赫玛尼诺夫的医生,”月奏把话接去,“据说使用催眠疗法治好了他,随之那首曲子也诞生了。”

“这个意思是......”

“也就是说和奏她一定还在期待着治愈的可能性。不是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吗?奇迹在么个人身上都会发生一次。”

我陷入沉思。因为,也有一句话说的是:之所以不会发生,才会称之为奇迹。

“也许吧,我猜和奏已经想到结局了。”

“是什么?”

“在她最近一张专辑中收录的最后一首曲子是贝多芬的《第26号钢琴奏鸣曲》,也就是《告别》。”

我一时哑然。

原来,连接我们的只有音乐,音乐中断,我就濒临窒息。

名为千代宫的女生(一)

人啊,究竟需要有怎么样的决心和毅力才能如此坚持下去?

“你知道弗朗茨的故事吗?”月奏这么问我。

那是自公主被接去医院两天后的事情。那天早上天还没有量的时候,石川突然打电话给我:“公主病情很差的样子。”大概是起太早的缘故,知道见到病房内空空如也的病床,我的心里还没有什么实切感病。房内也出我们外空无一人,过了片刻石川才从外面走进来,他用消瘦的声音向我们打招呼:“你们来了。”

“和奏呢?她怎么样啦?”

“在重症监护室,情况很不好。”

“又恶化了吗?”

“应该是吧。”石川低沉着话语把头侧向一边,我们在病床外的金属长椅上沉默了好久,直到石川似乎受不了这阵压抑的沉默时,才开口对我们说了这样一句话:“和奏她,还在坚持练琴。”

“多长时间?”

“八个小时,也有可能是清醒的一整天,每天都......”

“胡闹!”月奏生硬地截断了石川的话:“你还想要她的手废得更快一些吗?”

“她说不想要放弃。”

“所以你就纵容她乱来?”

“......”石川低着头像是思忖着什么羞于启齿的事情,他的面庞看起来就像搁浅了的白鲸一样窘迫。

“我说月奏......距离校园祭开幕还有多少天?”

“难道你还想要她参加吗?他已经是那种状态了。”

“这是她的心愿,回答我就是了。”

月奏也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说以只好由我来回答:“三天,如果算上彩排的话就是两天。”

“这样啊,看样子是来不及了。”石川仅是仰着头,这样感叹着。

不记得太阳是什么时候升起的,注意到窗外晴空的时候,已经到了探望的时间,护士推开门来告知的时候我才发现的。

“现在可以去探望病人了。”一个熟悉的成熟女性声音越过我的后脑传到耳朵里。

“牧野小姐?”我惊愕地回过头去。

虽然身着护士服又戴上了医用口罩,但还是不难发现是她,她穿戴工作装的样子愈显干练,但我连夸赞一句的心情都没有。

“和奏她怎么样了?”留音代我问候,而牧野小姐的回答却一点不让人放心的下。

“不太好,但说话的力气还是有的。”

已经虚弱到这种程度了吗......我在心里这么想着。

重症监护室的内部,是用透明玻璃围成的单间,侧方毛玻璃后隐约可见的两张桌子,就是值班护士的工作室,病房内摆满了不知名的仪器,此外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消毒水的气味。虽然记忆中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但这种刺鼻的气味却一点都不令人怀念。

第一次身处重症病房还是在国内读中学的时候,看望的人是自己的什么人也全然记不得了,大概可以猜到是父母亲人的样子。但时至今日我连三折床上附有的病人的名字都忘得一干二净,所以即便是回想起来也一点不觉得悲伤。但我还是尽量克制自己去回想这样的是。不论是在这个地方,还是在其他各处医院中都千篇一律的消毒液气味中,都捕捉得到不祥的气息。

那大概是我第一次由衷的感觉到生命的脆弱。

三折床上瘦削的人影,傍依着床后靠背的人影,一点也看不出来公主的样子。唯一象征性的标识,是她略有薄弱的碧蓝色眼眸和蜂蜜一样铺展床上的栗子色长发。但她似乎还是很欣慰我们来探望地朝我们挥了挥手腕。我们坐在与她相隔一尺的床对面的椅子上,却觉得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生涩杂踞在病房的某个角落。我环顾了一周,这里果然就是病房的样子,清一色的天花板与床,完全见不到毛绒布偶的影子,钢琴也自然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如果非要说一些拥有不同色调的物件的话,大概就是床头摆放的瓷花瓶与插在里面的绿百合与紫色勿忘我的布花。这样看来,整件病房都空荡荡的,嗅着空气中刺鼻的味道,我的目光全部被墙角停靠的轮椅占据。

“不要盯着那个东西看,”和奏应该是在指责我,但莫名的一点力度都没有,“那个只是代步的工具,我还可以走路。”她说着便真要下床走给我看。

“你不要闹了。”月奏握着拳头喊出来。

“我哪有胡闹,明明是你叫我参加校园祭的。就算手指不能动弹了,也要用牙来弹钢琴不是你说的吗。现在我做到了,为什么又要阻止我,我为什么一定要遵从你的话呢?”看她激动到丢枕头的样子,我真害怕她从床上掉下来。她把身子跟倾向月奏:“为什么你们总自以为是的认为我这么做是为了你们,别搞笑了,我才没有这么无私。”

也就是说你真的只是因为喜欢才勉强自己的吗,还做到这种地步?我没有问,她自然也没有回答我。

不过,仅仅是呐喊出来,汗珠便已经不断在她额头前积聚了。

少顷后,留音将她扶会床上。她把头扭向窗外,凝睇了好一阵才听到类似冰雪消融的声音:“春天真美啊........明明还有好多事情想做,但是......大概做不到了吧,钢琴、还有其他的什么。”

“所以你才会教石川弹钢琴吗?”

“不,”石川回答我,“钢琴只是我提出的交换条件。”

“交换.......条件?”

石川犹豫着看了和奏和我,最终还是和奏回答了我:“是作为教我恋爱的交换。”

“男朋友?”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很蠢是不是?”

“那......结果怎么样?”“不知道呢。”她对我很勉强的笑了一下,我注意到她转过头看石川的时候,他的头向腹中埋得更深了。

“但是他真的很笨,怎么教也学不会,明明是他提出来要我教他,结果李斯特八度怎么也学不会。”

“正常人能学会才怪啦。”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我觉得,石川也很努力了。这两个人都是这样。

“因为他怎么也学不会,所以有些事情还得要我自己来。”

“其实,你没有必要这么拼命。”听着月奏的话,和奏露出比刚才还要浅薄的笑容:“这次勉强一下,下次就不会了。”

公主睡下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情,我们意外地谈了很久,不知道是该感谢牧野小姐的宽容还是该为此感到担忧。看她的样子已经虚弱至极了,这样放任她不管真的好吗?

“我认为如果生命有界限的话,至少让自己快乐一些吧。”连牧野小姐都这么说.......也许和奏她,真的在快乐吧。

听说和奏她在下午的时候就办理了出院手续辗转回到学校保健室疗养,不过为了不打扰她的静养,保健室这几天还是对外关闭状态,我们也没有为此宣扬。和奏重新回到学校,牧野小姐也担回保健老师的职务。仅是看着这一切的旧像,内心便不由的感慨万千。

如果能一直这样该多好啊....当夕阳西下的时候,应在黑白琴键上的依旧是黄昏的颜色,游乐场那边传来的一如是悠长的钟声,教室外仍是一片春和日丽。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留音坐在教堂顶层的钢琴前拂着高低起伏的黑白键如是感叹道。不知什么时候起,我们两个总是能想到相同的事情。

从和奏病倒的那天起,教堂的大门就一直迎接什么似的敞开着,就连四层的琴房都空了出来。这种违和的感觉就像四月末奈良市的春雨一般向北方延伸。我才响起来这座哥特式教堂根本都是舶来之物。所以它等待的,一定是西方某位神明的复苏。

4月25日复活节,就是今天的名字。

名为千代宫的女生(二)

伟大的耶稣在被钉死在十字架后的第三天复活,是基督教徒举家欢庆的日子。但这终究不是我们的节日。

“良人知道吗?”

“知道什么?”

“复活节的英文名。”

“Easter…..是这样吗?”

“其实应该是Ishtar,发音‘伊施妲’,是古巴比伦的节日。”

“这样啊….”我望着留音沉静的侧脸。

“伊施妲是他们那里的爱神,今天就应该是她复苏的节日,因为同样掌管着自然和丰收…..“

所以,作为没有信仰的我们,只在今天,单单期盼万物复苏就好了。

第一段D大调优美平静的和声像熏风拂过河畔,温柔的神买迈透明的台阶从天空降临。我才发觉歌声并非源自教堂,而是从稍远一些的街道中传来。手捧红色烛光的信徒成排地在稀疏街道上游走组成一条斑驳的长廊。很快聚集了一小队的人在周边的一片矩形空地上吟颂圣歌。升高五度的切分音与升G高音将整首曲子提至A大调,似奔涌的江流拍打在地中海的礁石上,后几句的咏唱又由F大调转接氤氲的d小调,暗淡的血色流进墓碑上的石刻,血锈色的印记在十字架上滋生,随之高亮的主和弦承接属和弦蹦出光芒,光环重新降临在救世主头顶,温暖再次惠及人间。万能的神为人类带来希望和爱,欢呼的声音响彻附近的主干街道。

虽然这首赞美歌的名字《圣体颂》与奈良这座城市多有不符,但那是他们的事情。只在今天,我们这些没有信仰的人,只远远观望再默默祈祷就好。

天色在烛光中慢慢下倾,空中渐渐显出微明的火光。我再次接到石川的电话是在今天与明天相接的时刻。

“和奏她.....又病倒了。”

连汇合的时间都没有,我们按照石川的指引赶去和奏那里,距学校最近的一家医院。但乘计程车赶去也足足花了二十分钟。走近病房的时候和奏已经睡着了,月奏也在,与石川毫无生气地埋头坐在距她五公尺外,隔了扇门的走廊的长椅上。

“和奏她......怎么样了?”我小声询问坐在不远处的两个人。

“很不稳定,或者说....很危险。”石川的叹息声静默得好像夏夜中的飞虫,但好刺耳。

“这......这样啊。”离校园祭还有多长时间呢?两天.......明明不是该担心这个的时候,但我除此之外再想不到别的事情。

时间过得很慢,再次摸出手机来确认时间也不过过去了五分钟的时间,牧野小姐示意我们给她腾出一个位置。我本以为她出来后会骂我们一顿,但她和以前一样的什么都没有说。

她和我们一样静坐在对面的长椅上,老化的金属之间摩擦出的声音令人绝望。牧野小姐朝走廊四周看了几眼,从口袋中翻出一根香烟夹在手中,不过似乎她并没有随身找到火机,她打量了我们几人,便把有些褶皱的干香烟叼进嘴里。没有点燃的烟草莫名的有股香气。

“原来牧野小姐也吸烟啊.....”

“原本在吸,不过现在戒了。”

她的样子相比吸烟,更像是在咬烟头。我觉得此时就算有煤油火机翻开关上的金属声也要比现在愉悦得多,我跑去别的楼层借了火机回来。

“谢谢~”牧野小姐朝着窗外长长的呼出一口烟气,灰色的颗粒随之融解在乌云密布的夜空中。

她趴到窗前抽完整根烟,回来也仍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将后脑倚在墙上,捕捉着弥散在走廊中尼古丁的味道。这里安静得甚至能够听到病房内挂表传来的滴答声。

“牧野小姐不对我们说些什么吗?”斟酌了很久后,这句话还是让月奏抢先了。

“没有什么需要我来说的,情况你们也都知道。”

“我们....”

“你们没有错,小姐也是,这是她的选择。”

“话虽如此.....”我没有再说下去,便顷刻间又恢复了沉寂。

和奏所在的这家医院人满为患,虽然是单人病房,但外面还是传来周围家属等人的私语,所以在凌晨一点钟的长夜里,这样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怎么也赶不走的蚊子,明明不想听,却怎么也抑制不住的向耳朵倾灌。楼下的灯光也零落疏散地在柏油路面上堆积。对了,今天还是复活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你们也信奉耶稣吗?”牧野小姐也把视线投向窗外。

“不,我是无神论者,牧野小姐或者和奏是吗?”

“也不,不过,小姐是在那里出生的,所以......”牧野小姐起身来朝着楼下微明的烛火在胸前划出十字,“就在今天相信一次吧,无论是对神还是太阳。”

“真的是这样吗?”我顺着牧野小姐的视线将目光投射向无限远处的地平线,粼粼的星光在藏蓝色的墨囊中闪动,暗淡的月亮边缘溃散在稀薄的大气中,我的指尖在铝制的窗沿上触到一撮灰,而后被我搓碎,飘散在空气中。我随即嗅到一股辛涩的尘埃味道。

是啊,在这种时间,作为旁人我们只能祈祷,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

“他还会坚持下去吗?”

“应该会吧,我想。”

“这样啊.....”

我沉思着望向窗外。

“手术能够治愈吗?”

“只能延缓一些。”

“有多久?”

“一年而已,但是成功率会很低,这也是我不建议手术的原因。”

我回忆着与牧野小姐最后的对话,“有多低?”

“大概.....只有祈祷了。”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我们四个人怎样也说不出话来。牧野小姐回去照看和奏,我们则乘车返回。听她说,和奏无论怎样也不愿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

第二天,准确的说是三小时之后,天才蒙蒙亮。昏暗的光线照进病房却觉得好刺眼。和奏醒来仅是二十分钟前的事情。她倚在床头穿着单薄的睡衣对着外面刚刚升起的朝阳出神,她脸上宁静的神色就像是雕朽的苍木,王质烂柯似的投视缓缓升起的太阳。

“好美啊,竟然现在才注意到,”她只说了这样的话,“如果还能够见到就好了。”她的声音好像风中残烛飘忽不定,吃力抬起的手想要抓紧床边的围栏却麻木地垂落下去,很久之后,在她沉静的眼角才滑落一注眼泪,混合着不清的唇语“没有机会了,为什么非要是我......”

我听到水滴滴落在枕巾上沉闷的声音。

“为什么非要是我,为什么一定要我经历这种不幸.....”

我模糊着视线别过头去。

这些是为什么呢?也许仅仅是我们的造物主在他的记录中随意写下的罢了,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便是把我们折磨至此的荒诞理由。

和奏握着拳头不停地锤向床单,而发出的沉闷响声恰好与眼泪从十五公分处下落的力道一致,就这这样悲哀的事实。在捶打了莫约十下之后,月奏还是制止了她。

“你不要傻了。”

“为什么要阻止我啊,我已经不能弹钢琴了。”

“那就用牙啊,你自己也说了吧。”

“果然.....又是这样的话。”和奏捂着脸把头塞进被子里,我本以为她会继续哭下去,但她安静的如母亲怀里沉睡的婴儿,大约有两分钟的样子,她才抬起头望向窗外已经高悬的朝阳,对着玻璃窗中映射的我们的影像喃喃道:“我知道了,我努力的,所以,校园祭一定要等我。”

“但是....你....”

“我会尽力的,不用担心我,”和奏看着我,而后低下头凝视自己摊开的纤细右手,“如果手指不能动弹的话,我就用牙来弹.....就像夜纱子说的那样。所以,明天请准备好钢琴,还有轮椅。”

名为千代宫的女生(三)

“你知道弗朗茨的故事吗?”在那之后,月奏问我一个奇怪的问题。

“又是和上次一样的问题呢。”

“那么你知道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个?”

第二天早晨是个惠风和畅的晴天,晴朗到叫人不住感叹春雨贵如油。其实现在的油价也没有贵到哪去,无论是汽油还是食用油都一样,因为人口少到近乎用不完这些东西,食用油有政府分配不用说,路上更是连车都少得可怜。所以,有时候竟会感叹这样还不错,只要人口足以维持基本的社交就好。但在这种偏僻的地方,人确实有些少。

街道两旁的店面都已经悉数歇业,仅剩下的几家古董店也如其名似的一副门可罗雀的样子。这是附近仅存的几栋古建筑,被雷劈过而烧焦的桃木门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清香。向前走是一片丛林密布的公园,水杉与雪松占据了绝大部分视线,仅由一条用藤条编织成扶手的石子路将两边隔开,扶手的彼端是一片清澈的素日晴空,学校的教学楼与教堂及更远处的摩天轮剪影在不远处重叠,令人沉醉的低靡歌声从和奏胸前的旧式收音机中向外扩散。一段附有陈旧酒窖气味的吉他和弦,它还是从以前常听的电台中发出的,真庆幸它还在。我们推着和奏倾轧过碎石小鹿,她把震颤的吉他和弦按在胸口。

太阳已经很早地升起,在加上学园祭的正式表演是在八点之后,所以,就这样在路上但隔一阵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她真的没有问题吗?和奏在我们接她前近乎在不间断的吃药,只这一项就花去了与同龄女生出门准备所等同的时间,连手腕拦着的包里,也装着随着必备的药物,这样看来说不定连她此刻安逸的表情都是伪装的。这样,我就更没法承受她不经意的一笑。我只好和留音一起走在推着她的石川身后。

从医院抵达学校步行足足花去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所以我们到场时,预热节目已经快要结束了,我们便推着和奏悄然扎入后台。

考虑到和奏的身体状况,我们的节目被排在节目表中的第一位,尽管还有二十分钟的准备时刻,但我的心还是高悬着跳个不停。从后台都可以很清晰地听见舞台上下的欢呼声,甚至连稍远处学生摊位传来的售卖声都隐约可闻。

这感觉,似曾相识。原来都已经过去几个月了啊。

“你们等我一下。”和奏吃力的把自己从轮椅上撑起来,“我很快就回来。”

“你要去哪?”

“对离席对的女生问这句话可是很失礼的行为。”

“我.......但是...”

“不用担心,我很快就回来。”和奏把单肩包挎起,搀着墙迟缓地朝厕所方向走去。月奏想要扶住她也被“我还没有完全瘫痪”这样的理由拒绝。我望着她许久都不见远去的背影。

“真的没有关系吗?“

从候场室消极的等待了十多分钟,尽管其他成员的管弦乐都已经雀跃得刺耳,我却提不起任何兴致去练习,哪怕很久都没有碰过笛子,对这件不熟悉的乐器便更没有什么想法。

我今天的乐器是长笛,只在一个月前根据月奏的意愿训练了三十天而已。

“反正都是笛子,东西方的差别没有想象的这么大了,再说只是一小段而已。”月奏就是用这样的理由强迫我练习了另一种乐器。

明明连握在手里的感觉都不一样。

坐在这个角度,可以从隔音门敞开对的缝隙中清晰地窥见观众席上鼎沸的学生。

“和奏还没有好吗?”离上台仅剩五分钟的时间了,我在后台不安地等待着。

“我去看看。”月奏丢下手中调弦与打松香的工作跑向外面。很快留音就接到电话:“快把轮椅推来。”

当我与留音赶去月奏身边时,和奏已经被她搀着倚在外墙,我注视着地上被摔碎的各色药片惊愕,“怎么会这样?”

“少废话,快点打电话给牧野小姐,急救车也行。”

“我不要!”和奏吼住正拨号给管家的我,“我不要去医院,节目马上就要开始了,大家还在等着我。”

“笨蛋,你现在还不知道节目和身体哪个更重要吗?”

“那我一定要选择前者呢?”

“笨蛋!”

“你们根本都不懂,如果不能上场的话,我之前的努力要谁赔偿给我?”和奏突然哽咽住,随后眼泪随着失控的情绪一并泵出,“即便手指不能动弹,那就用嘴来弹不是你说的吗?”

“.....”月奏看着自己的右手,“我明白了。第五,”她的声音一下子沉下好多,“拜托你了。”

“什么?”

台下的欢跃声似浪过了一阵又一阵,依照我们的请求,主持人已经把上场的时间向后延续了时钟上莫约四分之一的角度。直到这个时候,不得不登场了。

音乐响起,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各种声音在台上凝聚,我点头示意要灯光柔和一些,观众也为此平息下来。

我把近得有些不习惯的吹口触在嘴边,一股偏差了的久违感迅速滋生,我压抑着胸口吹出第一口气的时候,就不可收拾地吹成了bB大调的曲子。没有伴奏的曲子连观众席上呼吸的声音听起来都如此遥远。我小心翼翼的踩着白铜制长笛的旋律上下起伏,尽量不把自己带入其中,本来,选择这首曲子就是错误的。

也许是铜制的声音过于真切,冰川侵蚀的寒意顺着极端渐变短句从脚跟向上攀升,又像枯朽的藤蔓缠据在后台二十公尺远的观众席间,我本想用利剑摧枯拉朽地斩断纠缠不清的分支,但似乎在搁置了许久后,连铁剑都锈迹斑驳。我的舌尖抵触到一股冰凉的金属锈味。没有办法看着台下,就我本身已经被奇怪的音符牵走。所谓音乐就是这样一种存在,只要是听这样简单的事情就会被牵制其中。

名为千代宫的女生(四)

也许真的是太低沉了,月奏说过“情绪不过是每个人的不同理解而已,欢快的曲子不一定听不出哀伤,反过来也是这样。”

那么,纯粹是我的问题,为什么我偏要带着这样的情绪上台,简直是蠢爆了。月奏她们也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我在本该有伴奏的地方稍加停顿,迟缓地移动到距一侧钢琴更远处的地方缩起身子,简直是太蠢了。

“我和留音先照顾她,长笛独奏这样的事情你应该能做到吧。”

这种事情本该一口回绝掉。

“拜托了,请务必拖延最少十分钟。”

这种事情可能吗?我在台上遐思这个问题,全然没有想到节奏被我飞了多远。

“根本没有办法做到,哪怕.....”

我的心绪被突然响起的升调钢琴声吓了一跳,我在门窗紧闭的暗室中拼命寻找声音的来源,迟缓的发现这段不确切的琴声仅是源自舞台两侧的音箱。我拼命抓住这根稻草向上攀爬,愈向上才甩开了低沉,转调后的金属共振声在头顶盘踞,机械中般透彻的心跳被渐起的笛声推动。而那种生涩的感觉如生锈无法啮合使用的笨重齿轮一样,盘踞在距手掌上方事物公分处的一团混沌中。

小提琴是什么时候潜入进来的呢?大概是听到观众席下惊呼的声音,我才留意到小提琴已经占据了我的主导。四枫院朝我点头,我便奋力追赶她的节奏,仅仅是做到这样,我就已经大汗淋漓了。

“原来四枫院通俗乐也拉得这么棒啊。”此时的我,只能想到这些。

能够跟上四枫院的节奏已经算得上奇迹,我无暇顾及其他,只能凭借脑海中模糊的通路大致分辨出时间。而令人吃惊的是,四枫院仅凭一己之力变为这一首不足五分钟的曲子足足续命了四倍还要多,然后到这里我才绝望的发现,伴奏已经趋于平缓,音量也快要退至幕后,与此之下的两种乐器碰撞的声音在大厅内激旋,我尽量压低长笛的声响,而突兀的共鸣还是使得四枫院不得不收尾。

后台还没有任何上场的预兆,已经没有办法了,我自己也近乎虚脱的状态。无论怎么做,我们已经迟到了,大概......只能这样了吧,不知道和奏此时怎么样了。

很快四枫院就放下了弓弦,我也把笛子从嘴边移开。胃里有种被什么东西塞住的感觉。

结束了,脑海中的浆液在音乐的震荡下抱成一团。在四枫院的提醒下我才想起向观众鞠躬退场。在我把头倾至30°角时,我似乎听到台下泛起的一阵惊讶声,不清晰的声音要我一度以为那是我大脑回授的声响,但很快就被台下绝妙的掌声所淹没。直到下台的时候,我都还没有理清发生了什么。

“你已经很努力了,去休息下吧。”月奏这么说着便将载着和奏的轮椅推过我的身边,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后来整只管弦乐队便站满了舞台,模糊中似乎见到了很多陌生而成熟的面孔。我们社团真的有那么多人吗?

留音经过我的身边对我报以微笑,然后便坐在了与和奏同一张的双人钢琴椅上,月奏扶着和奏登上琴椅,然后接过四枫院递给她的另一把琴。

即便摊在观众席前排的角落,看着台上的人也无法描述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仅仅是看着台上满员的乐团,就足以激动道眼眶湿润。

奇迹,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吧。

四枫院走向前台背过身去,当指挥棒挥出,而音乐混响的时刻,我想,之前的一切都明晰了。

这首曲子的名字是贝多芬《降E大调第26号钢琴奏鸣曲》

“要你和公主联弹德沃夏克《第46号斯拉夫舞曲》怎么样?”我突然想到月奏之前对留音说的话,原来并非是两台钢琴,而是像现在一样留音与和奏四手联弹。

第一乐章c小调柔板前三个四分音符牵引离别的序幕,流水似迂回环绕的降六级降C大调主旋律如繁星的夜空闪烁,留音的单手伴奏像风中幽笛清脆婉和,最终拖延的降E主三和弦才在快板部彰显。 属和弦上12个小节构建的主题激昂的挥洒黄昏的雨露。

和奏之间迸出的音符烈风一般削砍着坚壁的冰山,雪崩般的力道使我惊出一身冷汗。

现在的她还在勉强支撑着整个乐队最出彩的部分,这样是不行的。我想爬上台告诉她,但沉厚的乐句压在背上使我无法拖动双腿。这样下去,早晚会撑不住的。

钢琴后面混合的交响乐伴奏早已被她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这首曲子本身就是奏鸣曲式,即便有天才的爱丽丝指挥也无法协调其他人跟上钢琴的步伐。但这样是不对的,离别不会是一个人的奏鸣曲。这首曲子,《降E大调钢琴奏鸣曲》,伟大的贝多芬赋予它的另外一个名字是《离别》。

钢琴与小提琴的混响不断沿着大厅向上环走,激烈碰撞的两种乐器发出短兵相接的声音,我想起某本书中提到过这么一句话:即便是有莫扎特这样的才能也无法将这两种乐器完美结合,所以她们只需要斗争就好。能够把国王拉回主导的便只有王后。

我恍惚的听着台上激烈的共鸣,曲子结束仅是两分钟之后的事情。伴随着管弦乐的混响,三声简短沉厚的和弦穿过耳畔。脑中浑浊的回想还没有结束,和奏在台下的惊呼声中被抬上急救车。

“牧野小姐为什么会在外面?”

“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所以我就赶来了。”

我看着留音擦去和奏头上满布的汗珠,抬头看看副驾驶上的牧业小姐又低下头:”为什么不阻止呢?“她把手轻抚在和奏的额头上,语气就像在等待雨露的青青禾苗:“这是这孩子的心愿。”

和奏醒来是距学园祭结束整整过去了五天的事情。一大早牧野小姐便通电话给我们。

今天和奏气色看起来特别好,她倚在病床的靠枕上抱书望着窗外。窗台上逗留的几只麻雀叽喳叫个不停,但总归是愉悦的声音。

和奏一副俨然康复的样子。

“我决定了,我要接受手术。”

黄昏协奏曲(一)

第二天,我再去病房探望的时候,和奏已经消失了。

这天天空阴翳得好像快要塌下来,空气潮湿的黏在皮肤上,胸口也闷得好厉害。我驱车赶到病房的时候,发现房间内空空如也。

我是受她所托过来拿东西给她的,就在昨天。

这家医院位于奈良市稍稍偏远的地方,但相对于学校,则比去市中心的医院要方便一些。即便如此,骑车前行也足足花去了一小时的时间,而病房就位于五楼直升电梯的转角处。床前还挂有病人的铭牌“千代宫和奏”。所以,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楼层乃至病房,我都没有搞错的道理。

会不会是转院了?市中心有座姬野家私立的医院,无论是医疗器械还是方便程度来说,那里会更适合她疗养吧。我把和奏托我拿来的沉重纸箱放在地上,自己坐在床边出神了好久。

莫约过了十多分钟,我才听到门把手的转动声,我从床上跳下来,看到的确实身着白色护士服的医护人员。她看到我的样子显然有些吃惊:“请问您是哪位病患的家属吗?”

“哦…啊…..那个,你知道这张床上的病人去哪儿了吗?”

护士的脸上突然笼罩了类似见到幽灵的阴霾,但她还是努力微笑着回答我:“这件病房.......本来就没有人使用啊。”

“这样啊。”我转头看了看床头的病人铭牌,喉咙发出干哑的声音。

“因为有新病人要入住,所以需要来整理一下房间,可以请您先离开一下吗?”

“哦....”

我起身向外走。转院什么的,问牧野小姐就知道了吧。

“先生,您的东西。”

抱着多亏护士提醒才没有忘掉的纸箱候在门外,护士整理清洁之后,里面果然都没有什么明显变化。只是床头上的铭牌与病例不见了。我坐回床上望着有些昏沉的天花板掏出手机,趁着大脑放空的几秒空白才把电话拨了出去,接电话的人是月奏:“怎么了吗?”

我仰着头突然觉到一阵哽咽,又沉下身子转头望向玻璃窗中自己的模糊影像。

“留音在我这,如果找她的话,”

“和奏她.....”我小心地捡炼词汇询问,也许一不小心就会得到“和奏是谁”的答复。

“她......”

“她怎么了吗?”

“她不见了。”

“你等一下,我们马上就到。”

说是马上,实际我却在病床上等了足有半小时的时间,大脑一片空白使我无法去想别的事情。最后,我还被新转来的病人家属赶了出去。坐在走廊的对面,望着紧闭的房门与上面的门牌号,总觉得都没有什么实感。

几番斟酌之后我还是给牧野小姐拨去了电话。电话那边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绝于耳。

“敝姓牧野,请问有何指教。”

“那个.....我是......”

“第五先生,请问所为何事?”

太好了,我暗自庆幸。如果她还记得我的话.....

“那个....”

“您是问小姐的事情的吗?”

“她怎么样了?她在哪里,我今天来到医院没有见到她,是不是转院了?”

电话那头少有的犹豫了一下。

“很不幸,她去世了。”

“去.......”

“是今早凌晨的事情。”

“怎么会,昨天她还不是很精神吗?”

“小姐的情况已经是强弩之末了,病情突变也是随时的事情。”

牧野小姐的话就像在宣读逝者的遗言,好像隆冬的降雪一样深沉。我隔着手机打了个寒噤。

“这也太……”突然了吧……我把后面的话吐在瓷质的白砖上,握着没有挂断的手机,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第五先生请问还有什么要问的吗?”电话那边响起声音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也许期间牧野小姐也喊过我几次但我没有听到。一段时间我只是想着“原来手机还没有挂断啊”这样。

我转过身背靠在墙上,望着打在玻璃窗上的灰色雨点,长长吸了一口气才问道:

“那.......她有没有说什么,在那之前。”

“小姐去世是很突然的事情,不过,小姐之前说过有东西要转交各位,我想第五先生应该已经收到了吧。”

“是装在纸箱里的东西?”

“小姐最想要留下的,就在那里面吧,我想。”

随后牧野小姐那边好像出现了繁杂的事务,还有透过话筒放大了的杂音,匆匆挂断电话前,她告诉我说:“对了,小姐有句话叫我转交各位,也请第五先生转交其他人。小姐说:‘非常感谢与你们相遇。’恩,就这样。”

电话管段许久后,我还在听筒内侧的电音中对着天空中的大块积雨云发呆。这样的话,真不像从和奏口中说出的,还是说她本身就是个温柔的女生呢————我想。

月奏和留音赶来是两分钟之后的事情,但我却觉得有两年,甚至是两世纪那么长。很快外面的云团便倾泻而下,沉闷的空气积压在病房门前使得头脑异常昏沉。即便如此,窗外的雨声,鸟鸣,连月奏她们走近的脚步还清晰可辨。

留音走到我面前一副如鲠在喉的样子,而我对她微笑着什么都说不出来,仅是接受这个事实就足够令我精疲力竭。我轻轻抬了抬下巴,示意病房的位置。但我还是拉住了转过身去的月奏:“里面已经有病人入住了。”

“我知道,我不会打扰她们的。”说罢,月奏从双肩包里取出一盒类似糖果盒的纸匣,里面装的是千纸鹤。我目送着月奏和留音走近病房将盒子房子病人的床头。现躺在病床上的是看起来年过七旬的老婆婆,脾气看起来不是很好的样子,不知却为什么和她们说了很多。两人礼貌离开把门关上的时候,我问月奏:“你们和她说了什么?”

“那个老人家么?既然和奏收不到了的话,就把她送给需要它的人吧。”

“原来你们一早上都在做这个。”我盯着脚边的纸箱感觉有种什么东西沉积在胃里————石沉大海,就是类似的感觉。

“不过很遗憾.....”

“对了,石川他.....”我突然想起,便给石川拨去电话,但只响铃两声就被挂断,再次拨去还是这样。

“现在就不要打扰他了吧,”月奏阻止想要拨第三遍的我,“他现在需要安静一下,或许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我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不甘愿地挂断未接通的铃声。

黄昏协奏曲(二)

这个人怎么这么烦啊————石川一定在这么想吧。

但是,有些担心他呢.......

“放心吧,那个人的承受能力比你强得多。多给他些时间吧。”

月奏不也是这样吗——我这样想。看着月奏,感觉她的表情就像是在说:“你应该担心自己多一点。”

我无言的散视紧闭的房门,月奏的视线仿佛也被钉在与我相同的位置,只有留音一直将额头抵在我的后背上。是我忘了,不应该叫她一起来的。

月奏很早就回去了,说是还有些事要问,而留音则伴我在医院逗留了一阵才不知所以然地回家。这时才发现小鸟游家门前贴着的告示。原来她和三原两个出去旅游了,怪不得最近都没有见到他们。真好啊......我对着白色的墙壁叹了一口气,嗅到家中特有的香味心情才稍稍舒缓一些,却觉得缺少了什么。

应该笑的时候选择沉默,需要悲伤的时候又勉强微笑,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良人不用太勉强了。”

“留音也是啊,也在逞强吧。”

“不,”留音轻轻摇头,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坐下,“因为我有良人可以依靠。”她整理好纤细大腿上的百褶裙示意我坐在旁边。

“我也有留音啊....”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脸颊就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那么,”留音伸出手臂轻轻环抱着我的侧脸倒在她的腿上,有些凉又灼热的感觉叫交织留音精致的肌肤与裙褶边缘,“良人现在就多多依靠我一下吧。”

明明还早,胶着的心绪黏滞着浑浊不堪的大脑在留音的体香中缓缓进入梦乡。梦中还回想着贝多芬的奏鸣曲。

醒来的时候眼角有些干涩,费了很大力气才睁开眼睛,从天色来推断已经远远过了中午。我的木管对着窗外的树梢聚焦了好久,正过头来的时候才与留音的目光交汇。我才响起来我的睡眠时间远远超出了想象。坐起来时,留音的大腿已经被压红了一片,还有些发丝的痕迹。

“良人再多休息一下也没关系。”

“我休息好了,留音的腿一定被我压麻了吧。”我起身抱住她。

“我还好,我喜欢良人的睡脸。”留音环抱着我的后颈在我耳边低喃:“呐,良人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我望向窗外已经有夕阳渐变色的黄昏,混合了无数染料的调色盘正泼墨般的在纯色的天空中渲染开,一条赤红色的轨道将两端的云层分隔开,于此四周的是绚丽得无以言表的虹色光晕。我朝着窗外凉透的空气深吸了一口,颗粒状的水汽迅速在肺里凝结。

“感觉...好多了......”

当天晚上,我拆封了和奏留下的纸箱,里面一叠叠摆放好的,是让我觉得有些意外,却再合适不过的东西。我取出最上层的一叠,轻嗅新印刷的墨味。

我带着焦灼的心情想给月奏送去,但天色已晚,由此我想到一个好去处。由于载人不便,我只带了最新的一张前往。

穿过石子小路,在绕几条因下雨而变得泥泞的街道。虽然快至深夜,但那家店内的灯光也因此格外醒目。那里是我知道的附近唯一一家营业至凌晨的咖啡店,虽然我一点也不认同咖啡是他的主业,还喜欢用仿上世纪风格的唱片机轮播一些风格迥异的歌曲,但店长的品位却意外的不错。而且,店长是瑞士人,所以一定会对古典乐有兴趣,我是这么认为的。

骑着脚踏车闯入游乐园一侧的时候已经夜深人静了,四周草坪里溢出的微弱荧光灯下,可以些许看到里面搭建的脚手架和翻新或是新建的游乐设施,此外还要一间散着类似TSUTAYA店里暖色的暗光。

我推门进入,里面正小声播放着的名曲《Automatic forthe people》。店长不在柜台,透过茶色玻璃墙可以看到月奏正和他攀谈得起兴。也许店长早就发现了我,因为不是顾客才不对我欢迎光临。

月奏是什么时候来的呢?我随意寻了一处空位坐下,芙蕾雅则在墙角被留音拨弄发出慵懒的叫声,看样子它在这里生活的还不错。店长似乎发现了我的用意,在结束了近二十分钟不明所以的谈话后,才迟钝的回过头来椅着沙发靠背问我:“唱片带来了吗?”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带了唱片来?”

“不然呢,你是来买咖啡的吗?”

他突然这么说叫我根本没有办法反驳,只好交出唱片。不过,这样的唱片,搞不好店长会要求留下来抵咖啡钱。

店长悠哉的拆开包装翻看了几下,然后示意我吧唱片自己接好,他却对着外包装看个不停。其实在路上的时候我便看过了,包装盒都是纯黑色的,什么都没有。他的举动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询问他在看什么时,他也只含糊其辞的把包装收起来:“不干你的事,”然后征求同意似的对我说“那包装盒我就留下喽。”

虽然并没有喝咖啡的打算,店长还是送了两杯给我,用包装盒换来两杯咖啡应该还是赚了的。我接过马克杯看了看外面的灯光,又检查过手机手机的时间,意外觉得店长是个体贴的人。

“不要多想了,一会儿听完唱片我会向你收钱的,还有芙蕾雅的生活费。”

“我知道了。”

“为什么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没什么,只是希望你把刚才我对你的美好评价还给我。”

“谁管你啦。”

店长撂下话后,便把唱臂抵在唱片上,随即飘荡出令人无比怀念的琴声。整张唱片近刻录了远不足其最大收入量十分之一的时间,只响过大约五分钟,便在一阵忧伤宁静的和弦中哑然收尾。时钟滴滴答答地响着,分针绕过圆盘一半的位置后,唱片内仍是类似收音机丢失信号时的雪花声,由此我才推断是真的只有这些。

我走去抬起长臂,这样就连类似电流波动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了。

“可以再放一次吗?听月奏这么说,我顿了一下,重新拾起卸下的唱片接在唱臂上,平静的琴声又一次溢出。

我坐在一侧的沙发上竖耳倾听和奏独有的心声。

黄昏协奏曲(三)

“我想,小姐想要说的应该都在那里面吧。”牧野小姐也说过这样的话,事到如今,我多少能够领会她的心意了————从我们相遇的一开始,她就在谋划离别。

我们的相遇,只是为了告别。就是如此。

真是讽刺,流藏在东方人血液中的迂回千折,即便是告别的话,都要九曲回肠地避开,这便是根植在我们基因链上卑微的共性,不过————这也是最有效的方法,于我们而言。

无论是c小调行板,还是明亮如歌的三度音程半音下行,都是属于世界另一边的声音。因为音乐的连接,我们才得以彼此联系。

我听着唱片中渐渐遗失的琴声,流畅的琶音像不安的蜜蜂穿行在多瑙河畔,抒情的连接段向后延展,反复的主题段落行至第三遍,属七和弦终定在降E大调之上,充斥生机的行程奔至曲末的过渡段————音乐在这里戛然而知,剩余的雪花声不安分地在唱片空余部分回摆,耳畔充盈着血脉喷张的声音,如电吉他回授的噪音在头顶两公分处挥之不去。

这是最寂寞的曲子,贝多芬离别奏鸣曲,即学园祭当天被我们作协奏而改编得不成样子的后续————《离别》的第二乐章《不在》。

我看着老板低吟的样子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笼罩我全身:“老板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我本以为他会回我“什么”这样的话,但他似乎是在思考我在问什么,很快他便回答我:

“当然了,我之前也是搞音乐评论的,这点东西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也就是说你早就知道她的事情了吧,可是为什么会记得呢?店长最近都没有见过她吧。”

“当然见过了,”他直截了当地回答我,随后前胸的口袋中摸出一张名片给我,“是她的管家联系的我。”

“这是....牧野小姐......”

“她受那个钢琴家女生的委托要我帮忙刻录几张唱片。”

“就是这个吗?”

“我不知道,我原来自己也乱搞写音乐,和成志一起,这你知道的吧,所以之前也和他一起听过这个叫千代宫女生的音乐会,能帮忙自然是很荣幸的事情,不过....”店长露出咬到一块黑炭似的表情,“刻录唱片的设备早就不在这里来,所以我要她去找成志,看样子应该是找到了,一听唱片的音质就知道不是在音棚中录制的,简直差到极点。”

“就算说成暴殄天物也不过分,”听着月奏的补充,店长挂上苦恼的笑容表示赞同。

“但是,店长也只是间接接触了和奏把,为什么可以记得呢?”

“和奏?”店长脸上一时间有如翻江倒海,“她是叫这个名字吗?老实说我也不清楚我是真的记得她还是只记得她的琴声,这样....”店长的话没有说完便一拍椅子上的扶手开。她这样的而感觉我也有体会————浅海中的沙坑怎样也挖不开的感觉,只要有暗流拂过,就会把沙子抹平。

不明所以却莫名其妙丢失的感觉,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要去休息了.....”老板说着关上了店内的大灯,我们三人感谢款待后离开了那里。

老板也一定很寂寞吧,我是这么认为的。

凌晨三点的街道冷彻得通透,即便在盛夏的五月,知了的凄鸣都愈发明亮,驱散粘稠的睡意。所以坐在摩天轮四周排列的长椅上,头脑却异常的情形。四周新建的娱乐设施骨架散发出一股粉刷后特有的粉尘和油漆的气味。

“月奏也很早知道了吧?”这样的话一出,我便像泄气气球一样趴在自己的腿上。

“你也应该明白才对。”

“我什么也不知道。”

“弗朗茨的故事听说过吗?弗朗茨·约瑟夫·海顿。”

“已经听你提起过几次了。”

“还没有明白吗?”月奏叹了一口气将我和留音拉近:“你们想知道和奏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吧,一开始我也很奇怪,为什么已经享有如此盛誉的他还会继续做音乐在那种时候,就是他不能生活自理的最后时期。”

“与和奏一样的病吗?”

月奏摇头,“不过也差不多啦,多半是要放弃音乐的程度了,即便有仆人的悉心照顾与朋友的探望,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定不是他值得快乐的时光。”

“只能和音乐相伴........嘛...”

“不过和他相比,和奏应该要好一些吧,至少她有一个很偏袒她的管家,重病期间还放任演出,真是乱来。”

“她也有一群可以交流音乐的朋友呢......”

月奏看着留音又把头仰回到天上:“朋友嘛,不知道她怎么看呢......也许吧,不过她找到了一个可以接替她钢琴与接纳她任性的人呢。”

“石川?不是说还要找个男朋友吗?”

“我想她是一起找到了。”

“等一下,”听着他们的对话让我难以理解,“接替钢琴是怎么一回事?”

“就如字面的意思,”月奏抬起头望着夜空中,被云团包绕的明月:“他会接替和奏把琴声继续下去,也算是让音乐再另一个人身上延续下去的故事吧。我记得和奏对石川的评价是很高的。”

“诶?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最近的几天吧,也许已经在处理出国的这些事务了。他回去意大利学习钢琴,老师则由爱丽丝的老师介绍,这是他自己的意愿。”

“结果又要离别啊~~”我仰头望着天空,留音的侧脸靠在我肩膀,薰衣草味道的无星之夜看起来廖远又空旷。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本来人生就是要不断的离别啊~~”留音这么讲......

她们的话听起来真是冷静。“我们只要期待着久别后的再次相遇,和奏不也是这个意思吗?”

“是啊~~”我对着寂寞的天空低喃:“贝多芬先生作品的三个乐章不就是《离别》、《不在》与《重逢》吗?”我低头看着留音温柔的银色长发,“所以只要期待重逢就好了。”

“一定会再见的。”

......

顷刻沉默后,一阵带有热度的泪水从我的侧脸划过。游园的灯都熄了,摩天轮上的霓虹灯只剩下橙色的部分还亮着。远处咖啡店内混黄的灯光被夜色笼罩成团,TUSTAYA的投影灯点亮一片扇形,其它店铺的门牌灯被树叶遮成一片光斑。此外,还有月亮在我们脚下的投影。我凝视着地上被危浅光源拉长的影子,许久才问出这句话来:“月奏......”

“恩?”

“你说离别可以被预见吗?”

“不知道,不过我想,如果离别有颜色的话,那一定是黄昏色的。”

“说的是啊...”我抬起身骑在冰凉的木质长椅上,望着南半空的方向,才发现留音也已经这么做了。

“怎么了吗?”月奏问我的同时朝南边天空投去疑惑的目光。

“没什么,新西兰那边才刚好午夜吧?”我望着北方天空中不会存在的南十字星座,我从未见过月奏如此不解的神情。

“你不是问我新西兰天空那边能否听得到《恰空》吗?我想那是必然的,”

死后的音乐会在天空回响,所以和奏才会拼命地把音乐留下。因为,音乐是有生命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风间就一定听得到吧。”

回家(一)

五月末,就在学园祭后的又一个星期,我和留音回了一趟中国。但其实在这之前的一周,我们都没有去上课。因为,六月就要到了。

“良人同学.......”早晨,千叶老师打电话给我:“最近一周你都没有来上课欸,也没有请假,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害老师好担心哦。”

“不,没有事。 ”

“那今天要来上课哦,我给你准备了补习资料。”

“啊, 不....”千叶老师哄小孩的语气总是叫人很难拒绝。我深吸了一口气:“那个....老师....最近一段时间,我想回一次中国,和留音一起。”

“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也差不多啦,总之想要回去一次。”

“这样啊~”听筒里流出老师叹气的声音,“连第五同学和漆原同学都要请假,本来教室里就没多少同学了呢,三原和小鸟游也去旅行,明明还有一个月就放暑假了.....”虽然老师好像搞错了抱怨对象,但为了请假不得不听下去,我能想象到千叶老师沮丧的表情,因为她是个连声音细节处都带有丰富表情的姊姊。

“不过老师还是要祝你们两人旅途愉快哦~~还是说新婚愉快?”

“啊,不不不,还没到那个阶段。”

“总之回来后要老老实实上课哦,还要做好保护措施,万一给住宿增添人数就麻烦了。”

老师应该是搞错了什么,但确实没有解释下去的必要,总觉得如果继续下去会没完没了。

“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最后还是在老师那边上课铃打响后才中断通话。

其实,这次回中国的计划,是留音提出来的。

“呐,良人,我想去中国一趟,可以吗?”

“回去吗?什么时候?”

“就今天好了,良人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老实说最近无论是中国还是日本应该都没有什么值得庆祝的节日,我也不知道她必须回来一次的理由。

虽说几个月前就回来了一次,但终究没留下什么好的回忆,所以无论是走在街上,还是目及之处,都是一副恍若隔世的样子。明明是以前常走的路却好几次迷路,一直到傍晚都不知道自己人在哪里。但留音还是牵着我的手与我信马由缰地漫步街头,虽然只是一个月回来一次的频率,却深切的觉得,这里与奈良除了熟识的人与街头的文字外,并没有太多差别。

“良人要不要给朋友打些电话什么的?应该很久没有联系了吧,他们知道你回来也会很高兴的。”

“算了,”我盯着手机联系人的画面神游了片刻还是关上了锁屏,“还是不要了吧。”

如果拨去的电话无人接听,如果电话那边的人不记得我,又或者是接通却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样的问题.....

所以还是悄悄地回来好了。

“那......良人总要去探望一下吧,就算只在门外停留片刻也好......”留音抬头看着我说。

于是我夹带私心的在路上绕了好几个远弯,避开了晚自习放学的高峰才放心地出现在过去常走的放学路上。留音应该早就发现我的用意,很感谢她没有揭穿。

因为总不希望被以前的同学还有老师认出来,虽然我没有能力打包票他们一定会记得我就是了。但就是类似的心虚使我不愿意接触过多的人,所以我才一直保持着交朋友质量为先的政策,也多亏了这个我才能很好的过到现在。再者,我在这边的确没有留下什么,回忆也好,其他什么的也一样,交好的朋友又住在离这边较远的地方,而说是这样,其实我一次也没有到访过他们家。所以希望他们只认为我还在日本消磨没有出息的时光,而奈良的同学就以为我回中国找老朋友叙旧这样就好。

瞻前顾后还是决定在路上的学生散尽后偷偷潜入几个朋友的住的地方看看。仅凭着脑海中的记忆很难找到明确的路,但我确实找到了一所。

朝着对面屋内的亮光发散瞳孔,远处的灯光便很快缩聚成带有明显光晕的光斑在我视野中央浮动,很快又熄灭不见。我所到访的几处大致都如此,也许有些根本是第一次来,实际上我连他们的样子都快记不起了。手机通讯录上留有的地址并不完全准确,最近的几家不是根本没有上面所指的街道,便是人去楼空的残骸,少数亮灯的几户人家也不能确定有没有更迭户主,也没有必要敲门确认,便在穿行过不知多少条街后终于才想到折返。由此我猜想,是不是在我离开的几个月里,连道路都改线了?

“要回哪里去呢?”我窥视着身后的银色长发确认这一点。

“去良人的家好了,我应该一次都没有去过呢。”

我并不知道她指的是妹妹那里还是之前被我卖掉的房子,印象中我也没有邀请过她来我家。但如今无论是哪边都已经没有居住的可能性了,所以当我说出房子在去日本前就被卖掉的时候,留音露出“好可惜啊”的表情。

“那我们要住哪里呢?”

“宾.....宾馆好了.....”

搭计程车回去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国内有多便利。沿着早就忘掉名字的街道一路缓缓向前,车后覆盖的墨色朝着行进的方向加深,被拖得长长的车影正融入信号灯的转角。这里的行人与车辆要比奈良多不少,而随着驶进,似乎能看到本该立在一中旧址附近的危楼不见了,在行进发现学校边一条龙的小吃街也不见了。我掏出相片比对,则发现连四周的电线杆和铁丝网也少了很多。不知道这里要再建成什么,但我没有办法从那边本该有栋高楼的地方移走视线,便任由车子将视线拖拽伸长,最后碾过。

留音也觉到了和我相同的东西,“已经被拆除了啊~~”

“是啊,没想到这么快。”

“你们最近才来这里吗?”司机师傅在信号灯前转过头来询问。

“对,我们今天才回来....”

“怪不得你们不知道,那片地皮在一个月前就被规划重建为写字楼了.....”

司机的话使我哑然。听着司机与留音谈论这里不久前的事情使我胃里一阵酸胀。我俯下身子,感觉到车加速行进。

一路上我都在想.......是双人间呢,还是两个单人间.....

宾馆是在穿过路口后左转的一个巷道里,离学校很近的地方,所以我有些意外绕了几圈最后又回到了这里。不知道司机是否有绕远路的嫌疑,但这里的确是我知道的附近唯一一家宾馆。而正值高考季节,这家宾馆也早就人满为患,所以房间的问题根本没有选择,只剩下双人间可用,而我又为我们的关系担忧起来。

我已经成年了,而留音是日本公民,16岁也算是成年了,所以无论怎么说我们都是成年人,两个成年异性去宾馆应该..........没有问题的吧.........

这种可耻的想法烧灼着我的耳根使我没有办法看向留音,于是我一直盘旋着我和留音的关系。

是恋人好.....还是兄妹更合理些。

“二位也是考生吧......”当柜台人员询问时我真为刚才感到羞愧。

“啊....没错.....我们都是考生........因为快要高考了嘛.....所以.....”

“这是您的房卡。”

我们的房间位于二楼,而这家宾馆只有三层那么高,或者说包括附近的商铺什么的大都如此。因对象多是以学生为主,所以价格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或者该惭愧的说,在过去的几年里,这些商铺我一次都没有来过。

这里房间很小,近乎只容纳得下两张床,其余的面积大概都要贴着墙走,但看起来还算干净。我们四周的房间都还没有人居住,但基本都是被预定的状态,每到这个时间,学校附近就会涌出大量的学生住宿,宾馆价格因此也被抬得很高,这几乎也成了常情,算是学生与宾馆之间的共识。对这样的附近没有景区可言的宾馆而言,这应该是能够赚到钱的不多机遇,毕竟我不敢想象像我一样的高中生该怎么踏进这个地方。

我在留音洗漱的时候下楼买了面包回来,颠簸一路的食欲消失殆尽,我和留音很快睡下了。

期间我做了一个梦。

回家(二)

第二天一早,我和留音就步行来到即将重建的朝阳中学旧址,很庆幸的是,这里看样子还没有开工,所以还剩了几栋颓丕的教学楼危险的倾斜着。这里就是留音一直想要回来的地方。如果问我还有什么留恋在中国的话,我想就是这里。在我消失以前,我们都是在这里上课的。

走在已经满是灰尘的楼梯上,每一步都会溅起尘埃,蛛网遍及楼梯口的各角落,整个楼体倾斜成诡异的角度,满天的刺鼻气味中甚至不好分辨究竟是在上楼还是在向下,扶手也积攒了足量的灰尘,手扶上去便能印出清晰的指纹,不知道这样的危楼还能支撑多久,我在留音后面防止她跌倒。

三楼便是我们上学时的楼层,本以为三楼的灰尘应比下面少一些,而实际上并没有相差多少,零碎的玻璃散落一地,踩上去能够听到沉闷的响声。班级的铁门也被侵蚀得不成样子,靠近便能嗅到惨烈的锈味,墙上挂着的班级牌号也掉在地上,骨折的金属牌面粘上了水泥似的灰尘而不可辨认,我和留音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之前我们的教室。

一年之前我还来过这里。

“已经成这样了啊.....”留音这样感叹着。

“再不久就要被拆除了吧。”我看着楼后面停着的挖掘机,这是仅剩的几栋楼。

留音搜寻着过去她的座位,不过由于更迭了几次班级,精确的位置已经不可寻了,我只能依稀得记得我是坐在后排靠窗座位的,和在奈良的位置一样。而前排的书桌上还摆着一本包着泛黄书皮的书。

我好像记得它。

我试着拂去书面上灰尘的时候,其中的几页被折断了。这本书放在这里有一年了吧,灰渍已经爬满了页脚,大多已经翻黄像脆皮一样散落,还有些已经粘连在一起,其上的内容已经无法辨认,但从封面还能大致判断出来,就是它,《请记得我》。

留音应该是找到自己的座位了,她正用纸巾擦拭课桌上的灰迹。

她的位置就在与我相对的另一边,我们过去就相隔十公尺左右的样子。

“良人以前就是坐在这里啊,”留音朝我走来,“真是怀念。”

“是啊,想不到已经过去两年了。”

“原来它还在啊.......”

留音轻抚着书桌上的书。

“记得是我送给良人的呢。”

“抱歉,把它弄丢了。”

“就让它在这里好了,我们不要打扰它了。”

从这边窗外,可以看见不远处的高层建筑,在记忆中便开始修建商用楼如今还没有竣工,倒是周边很多建筑的模样似乎都被翻新过。阳光照过来与线杆形成的夹角,夏天便充塞教室的蝉声,还有坐在座位上的感觉,倒是都没变。

看着太阳完全没过附近商用楼顶层的时候,我和留音离开了教室。

穿过辨别不清地界的操场与柏油路面,丛生的杂草淹没了我下方的视线。学校的食堂已经拆掉了,但所幸对外开放的图书馆还保留着。不过现在也是无人光顾的样子。

玻璃门上挂着的长锁上的金属已经完全剥落了,我尝试着打开它的时候,门把手便从门上脱落下来。馆里的灰尘比其它地方要薄一些,看样子是比学校的其它楼房更长命一些,不过终于也支撑不下的样子。整个房间充斥着一股霉味,我试着寻找这个味道的来源,最终在背阴处的书架上找到了。位于图书馆南边的水管破裂了,从里面滴落的水滴在墙角处聚成一块泥潭。这边的书全都生了清一色的霉菌,这些书看起来已经完全不能要了,这样想着,便觉得这间书馆的大部分图书都是类似的命运。毕竟不是什么珍贵的藏书。

整个图书馆共有三层,二楼的自习室便是我与留音最初幽会的地方。平常二楼是全天开放的,周末便有不少学生来这边学习,留音住校,所以在这里打着学习的幌子和她见面就异常简单。但不幸的是,学生宿舍已经被拆除了,图书馆二层之上也被铁门上了锁。看起来,这扇铁门还很尽职的样子。

“好可惜啊......”我对着铁门如是感叹着。

“已经锁上了呢.....没办法了。”

“是啊,去别的书架看看吧。”

在我向回走的时候,我不经意间踢翻了一摞叠起的CD盒,里面的光盘掉落出来。我取出几张,从光碟上的画面和被刮花了的字迹辨认,应该都是些流行乐的样子,过去的馆长就喜欢在图书馆里放一些这样的曲子。

这种感觉莫名的和奈良的卢卡店长与成志店长有些相像。所以我觉得还是拯救一些书来的好。

留音在书架中寻着还能够使用的图书,而我则在此期间试着把光碟推进被灰尘覆盖的CD机中,没想到意外的还能用,被灰尘掩埋了的声音迟钝地从一旁的声响中涌出,除很多地方都有刮花刺耳的声音外,这些几年前的流行歌听着意外的让人怀念。也不知道究竟是在装书,还是在看,总之待我们从整个书馆中勉强装下一个纸箱的时候,我们抱着它从后门穿过。那里的大门早就已经融入泥土里面去了。砂砾般的锈渍上丛生了许多杂草,红褐色土壤的荒漠覆盖了近乎操场一周,随后明白原来四周的铁围栏也倒下了,整块区域看起来就像浇上太妃糖的多拿滋。除此之外的是包围圈外是一片生长在戈壁滩似的盛绿色景致。但我在倒下的围栏附近,发现一堆被铁锈覆盖起的山丘。我捡来树枝撩去上面的锈迹才想起来我曾经在这里停过车子,车轮已经不见了,只能从地上的钢锁和黑色橡胶尘屑证明这里这里曾经确实有车轮在,也许是被人捡走了,车骨却意外的还完好。我默默地将它盖回原来的锈丘中向它致敬。

回去的路有些漫长,抱着一箱浸了水汽而更沉的书没有办法走得很快,全身沾满褐色污点的衣服也泛着轻微的血味,索性无论是过往的车辆还是路过的行人都没有对我们投来异样的目光。

我们把书暂寄在了无人居住的邻居家,顺便帮忙收拾了卫生。

看着窗外升起的月色,我和留音说了相同的话:“回去吧。”

休学与旅行(一)

回到奈良仅仅是第二天一早的事情。抢救出来的图书被我安置在过去邻居家的空房里,虽然觉得就算有一天真的会回来居住也一定用不到那些书,但只是看着那间被收拾得空空荡荡的房子,以及二楼被我上锁了的卧室,就觉得还是不要回来的好。

连手中的这把钥匙,都是已经消失的那个女生给我的。

“所以说在家的时候一定要把窗户敞开啊。”

所以,离开的时候,我凝重地回望了那间不可能再打开窗户的卧室。与它的对面,曾经我的房间也是关着的。不知道住在里面的新业主怎么样了?那间房子还会是原来的布局吗?

提着从中国带来的茶走在日本的街头是在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听留音说日本已经很少有茶卖了,就像在中国近乎见不到花店一样,不论怎么想都是很莫名其妙的事情。我曾经问过老师为什么花店会消失呢?当时老师也只能模糊的解释生产关系与什么存在即合理的东西,这样的曲解似乎比那本书中提到的“黑点病”更没有说服力,但说不定真的是“黑点病”所以连带日本的烟草业都一并倒闭了?也就是说接下来说不定连盐都吃不到了。这样想着便觉得现在活着还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因为不用考虑以后的事情。

但是看着手中的货物还是觉得卖的太多了。

为什么要买这么多的茶叶呢? 总不至于为了拯救日本烟草业而拿来卖吧。

“因为良人喜欢喝呀。”留音这么说我便觉得自己又有些汗颜。老实说我并没有对茶的种类了解多少,姑且叫的上名的只有以颜色区分的那种。红茶绿茶,也许还有黑茶和白茶。所以当留音问我喜欢喝什么茶时,我只能说都好。

只要是留音泡的都好,只是我没有对她说过。

“买这么多会喝不完的。”

“良人学着自己泡的话很快就喝完了。”

“你上次教我的还没有学会。”

“那良人也要学学看呀,等我不在了以后良人也要招待客人的吧。”

“......”

我望着天空不远处的大块积雨云,似乎马上就要下雨了。

“抱歉,说了多余的话。”留音抓着我的手,她的目光凝聚在地面濡湿的水滩上。起风了,几滴雨滴在我的脸上,我抓紧留音的手朝雨亭跑去。

不知道千叶老师给了多久的假,她现在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回来了吧。所以要做什么呢?在以后不足一个月的时间里。

“良人....."

所以,要做些什么呢?

“良人?”

要怎样做?

“良人?”

“啊,呜....抱歉,我走神了。”

“雨已经停了。”留音笑着说。

“啊,原来是阵雨啊,我们走吧。”

明明是不远就可以到家的路,不知道为什么走得非常慢,也许只是我的假象,留音也一直跟在我的身后。天看起来也要晴了,头顶上的积雨云还没有消散的样子,路上车来车往的声音不安地震颤,风吹过地上散积的灰色花瓣。我是在忧忡什么呢?

通往五楼的电梯与走廊格外的安静,明明是早上,却听得到电梯运作的声音,电梯上的钢索不安分地在楼层间晃来晃去,我牵着留音的手靠在电梯内部的扶手上,面前金属镜在LED的灯光下反射出留音困惑的笑容。本想拜访小鸟游,敲门才发现原来她们还没有回来。外面的天又阴沉下来了,从这个高度来看云层似乎离我们更近的样子,但除了被压缩而变沉重的空气之外,始终没有再下雨。我朝窗外深深地叹出一口霉气,吸入肺里空气又被浊化。

我转过身去,留音一直提着袋子低头靠着阴影前面的荧光色条形指示灯上。

“怎么了?”

“没什么....”

回家后,我接过留音手里的袋子放在桌子上,留音则径直回到卧室换上睡衣。不知道是不是天色阴沉的缘故,心情都变得乏累,我没有开灯,整件屋子便充盈在土灰色的空气中。留音睡下了,在我的床上。明明才早晨的十点,却觉得身体困顿到不行。我回到床上,留音一直在距我一手臂之隔的床一侧背对着我。我便倚在床头望着昏暗的窗外,明明想一头扎进梦里却觉得没有办法这样做。外面的风渐渐大了。

还有多少天呢?我盘算着与留音还能见面的日子,从今天算起也只是寥若晨星的计数。我重新数了几次,却一天也没有多。

十六天,这便是我所能数出来的所有时间。

这样想着就无可抑制地悲痛起来。

所以,我究竟做了什么,在与留音相处一年的时间里?

我试图列举我与留音创造的记忆,但无论怎么排列,盘旋在脑中的只有贝多芬第二十六号钢琴奏鸣曲的第一乐章。就像老化的房子就要拆迁一样,如果不做些什么的话,我们的回忆终究也会被忘掉。

“留音,你还没有睡吧.....”

“还没有......”留音蜷缩了下身子。

“我说,我们去旅行吧。”

“恩.....”

“留音......”

“没什么,”留音转过身来抱住我,“只是有些累了,良人也睡吧。”

“呐,晚安。”

我枕着手臂,在手机通讯录上的联系人翻了好几遍,现在还是早上,千叶老师说不定还没有下课。果然......还是晚上再说吧。

“晚安。”

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是黑的,我打开手机屏,刺眼的光线就灌进眼里,我花了一会儿才适应这个亮度,却显示已经是晚上的九点了。

“已经这么晚了啊。”我对着手机自语。

“良人醒来了啊。”我起身,留音正趴在窗沿向外望。窗外的夜色因下过雨而格外清澈,空气也浸了水汽似的清凉,我深吸一口,沁人心脾的感觉便在胸腔扩散。窗外星星点点的碎银环绕在淡黄色的月亮四周,一阵风风吹过,留音的银色长发便如银河一样倾注进窗。

“留音是什么时候起来的呢?”

“大约在三个小时之前。”

“看来果然睡得太久了,”我伸展懒腰,却觉得背部一阵压迫的刺痛,“留音一直在看外面吗?”

“恩,天空的渐变色看起来很美。”

“是啊.....”我把视线投网窗外,天空的渐变色已经不见了,替代的是纯色墨染的星空。才六月便已经有蝉鸣了,与其它夏虫交织的乐声恰好像天上零零散散的星斑,黄油般的月光在窗前铺开。远处的楼上是斑驳的霓虹灯,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摩挲着柏油路上的凹陷沿着马路驶去,“很美的景色呢,“我坐在床边,路边黑色灯笼里摇摇欲坠的灯光载着满地的虫声朝高处飞去,“所以,去旅行吧。留音怎么想的呢?”

“如果良人想要去的话,我没问题的。”

“......”

我看着留音转过身来的笑容,一瞬间却好像秋风吹过的感觉。

留音是在担心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样会不会太奢逸了。“

“奢逸?”

“我在想会不会因为过得太开心反而不珍惜和良人在一起的时间了。“

“这种事情.....”

“当然不会存在了,”留意摇摇头,“和良人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深刻的,刚才只是我乱想。”

“那么......”

“那么我们从哪里开始呢?还没给老师请假吧。”

“这么久的假期大概只有休学了吧。”

留音背对着我叹了口气:“休学后良人就会留级了吧。”

“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于是在十分钟后,我才整理好语言向千叶老师询问休学事宜。电话那头果然是一副担忧的样子,千叶老师才询问了没两句,我便把之前在脑海中预演的对话忘光。

“总之就算第五同学想要休学的话也必须向学校提供休学申请哦,不管怎么说一定要考虑好。”

千叶老师的优点便是在某些时候会变得很敏锐,她这样的默许就令我十分感激。

“不管怎么说,总之加油哦。”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挂掉手机后我才长舒一口气,也许千叶老师早就嗅到我们班里的涌动,证据之一就是她说话时会突然露出很悲伤的表情,仿佛触到暴雨天五十毫克的阴霾。但我很佩服她总能以目及的方式接受周围的变动,只要愿意就可以遗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真的生活在一种很幸福的时代。

我嗅着路边混杂着米白色灯光的氤氲湿气,郁郁葱葱的杉树,正潜入成排的暮色之中。

虽然就算不提交休学申请,如果没有通过结业考试或者旷课很久的话也会被留级,但我觉得还是不要任性妄为的好,所以我还是工工整整地写了休学申请,当我翻弄其他材料的时候,留音便坐在书桌上踢弄着双腿。

“留音不用写吗?”

“我就不写了。”

“欸?”

“反正我就要消失了,写不写都没有差别的吧。”留音的踢弄的脚碰到木板就发出“咚咚”的节奏,看着留音脸上不真切的笑容,我感到胃里一阵酸胀。

“这样.....”

“如果我也写了交上去,同学知道了我们休学旅行,就算只是玩笑的话,良人也一定会很窘迫的吧。”

“......”

“如果大家把我忘掉的话,旅行会被篡改成什么样子呢?这样老师那边也会有困扰的吧,像平白无故多出一份不存在的学生的休学申请...”

“这种事情...”

“抱歉,说了伤心的话,良人忘掉吧。”她从桌上跳下来抱住我的后背,“那么良人想好我们旅行的路线了吗?”

旅行开始(一)

次日一早,我提交上了休学申请。

从家到学校往返一次只用了二十分钟的时间,虽然没有比以前快很多,但一下子却觉得剩下的事情会简单不少。

我们要做的就是旅行————只是这样。

不用考试,也不用担心留级的问题,连和其他人的交往上都简易了好多。说到底,感觉有些累了啊。一路上我都在这么想着。

“良人想好先去哪里了吗?”早晨起来的时候,留音已经醒了,当我从学校递交了申请后返回来的时候,留音问了我这样的问题。

“唔.....确实....还没有考虑过。”

“ 良人真的只是在想旅行本身呢...”留音就算这样笑我我也没有反驳的余地,因为的确没有想过。

“那良人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良人想去什么地方都好。”

“恩.....留音有什么提议吗?”

“我跟着良人就好。”

“那......留音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明明是良人提出的旅行....”

“这样啊.....”我一下子局促不安起来。

“我想要去的地方还是最后再说的好,所以还是良人先提议吧。”

“这样的话......”,我看着窗外树荫后的一片向阳:“似乎确实有一个想要去的地方.......”

为了乘坐山阴本线,我和留音不得不先乘车至京都,仅在此停留片刻后便登上JR特急列车赶往目的地。

“良人去哪里是为了见什么人吗?”留音坐在我旁边,轻微晃动的列车让说话的声音听起来都模模糊糊的。

“不是,怎么了吗?”

“那我大概知道良人为什么想去那里了。”

“就是那样吧。” ,我拿出手机捕捉以列车外流动背景前的留音的笑靥,在颠簸的铁轨上这是少数值得珍贵的瞬间。

坐在车厢内,留音靠在我的的肩上,我也同样把侧脸倚在留音头顶。不知道是起太早还是列车颠簸的缘故,总感觉昏昏沉沉,连窗外驶去的景色也完全无暇留心。山阴本线在这个国家似乎在几年前就提出要实现电气化的计划,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是作废了。究竟是施工停止了,还是根本没有人把计划提上日程,或者说根本被政府和施工方忘掉也不可知,不过这条线路和日本乃至国内的大部分线路一样,只维持基本的检测就够,只要还能跑就没有必要更换,翻新的工作也停留在一月一次的清洁,如果是这样很少有人乘坐的线路,则可能会是几个月一次。只要还安全就是足够的,最少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听过类似铁路事故的新闻报道。只有很偶尔的会被野外探险的人发现横倒在郊外的列车和歪曲到另一侧的铁轨。这样想着便连欣赏车外风景的兴致都没有了。如果只是昏昏活在新闻里的人还好,时常目睹这种景象的新闻工作者该作何感想呢?

但是这种想法就类似于杞人忧天吧。毕竟发生意外还是小概率事件,总不能因为交通事故就拒绝出门,科技威胁就拒绝发展。多亏了这种事不关己的想法我才能很好的活到今天。如果什么事都必须去担心的话,未免太可悲了。

四个小时的车程便到了目的地,这辆看起来已经老旧了的列车行驶起来比想象中快很多,在此之前就能隐隐感觉到窗外渐变的景色,外面的人工建筑到这里几乎全都不见了,每隔一段时间才能见到寥寥的几根光秃秃的电线杆,远处的山丘呈现黄绿交接的景致,在向前走,濯濯童山的样子便全然显露出来。

“列车已经抵达鸟取,请到站的旅客准备下车。”

我和留音拉着行李箱走下列车,一阵风便拂过发端,我深吸了一口携着泥土气味的空气。

在这里下车的人很少,或者说列车上几乎都空着位置,而这边的车站却比京都那边意外的显得干净许多,简约的出站口外是一片形似沙滩的小丘,海风的味道远远的从看不见的另一端吹来。

我与留音在就近的旅馆住下,放下行李短暂休息片刻后便出去闲逛。

“果然人口很少呢.....”我一边巡视着四周,一边这么感叹着。

“良人一定是为了这个才来的吧。“

“嘛,算是吧.....”

鸟取县,日本全国47都道府县中人口最少的县。相比国内人挤人的街头,我更想知道类似的城市是怎样的。

不过这里大部分的建筑还是老时候的样子,虽然不知道房屋上的瓦片是真是叠起来还是仅做装饰用,但走在街头就真的有一种怀旧感扑面而来。老实说,这里比奈良还要有村镇的感觉。

在街头走很久都见不到密集的行人,只有偶尔驶过的轿车和坐在屋檐下乘凉的老人。这里明明比奈良更靠近南方,却觉得比奈良要凉爽许多,灰色的云层覆盖在灰色的瓦片之上,太阳只能偶尔扫过地面,所以柏油路面看起来都是濡湿的,上面画着的菱形白线已经模糊不清了,花坛里丛生的蔓草肆意伸进生锈的黑色铁围栏内。空气中夹杂着重阳味道的老歌曲,正从一旁老人怀里的收音机中飘散出来。

我们悄悄地超过一旁弓着身子踱步的老人,然后闯入一片荒弃了的禁止区域。

“所谓禁止区域是怎么回事?”我曾经这么问过三原。

“就是差不多吧那些废弃又没有人管的地方圈起来这样吧?”三原一边用笔在作业本上画圈,一边告诉我说。

“那也不至于禁止入内吧。”“反正就是对外宣称那些地方很危险,还有什么闹鬼的传闻。不知道这两件事情的因果关系,究竟是因为闹鬼才说很危险还是政府声称那里很危险才出了闹鬼的传闻。总之就是把很多地方都列为禁止入内的区域,大概......有三十多个吧。”我看着三原本子上被铅笔涂亮的圆圈一时说不出话来。

旅行开始(二)

“学校里也有张贴的吧,你一定没有好好阅读校规。”

他说的是真的,不过我也不相信三原会看这种东西。

“你一定是听小鸟游告诉你的吧。”

“bingo,被你发现了。因为她会一直想去那种地方嘛。”

“不会很危险吗?”

“反正都已经去过好几次了,中国一定也有类似的地方吧,我不相信你没有去过。”

“类似的地方........”我抬起头,首先想到的是妹妹的家,然后是旁边待重建的朝阳旧校区。“确实....差不多是这样。”

“所以呀,不是每个国家都一样的嘛。”

三原这么说确实有些道理,但是仅仅是看着这些,便觉得比国内那些暂时荒废了的地域还要凄凉。说到底国内不过是把一些暂无人管理的地方用黄线圈起来,等到开发商来到之后还会有所整建,而眼前的景象确实比想象的还要惨淡不少。

“那你去那种地方没有人阻止吗?”

“阻止?你说政府人员和军队吗?他们才没有那闲工夫。”

所以,仅仅是名义上的禁止区域。

越过碎石堆砌的小丘,在登上建筑垃圾垒成的高台,能看到不远处扯起的黄色警戒线,还有几根已经断开掉色,腐烂地趴在黑心砖头上。警戒用的路障也被零零散散地倒在路边,有不少已经被压扁,挺尸似的横在建筑废料上。踩着风化了的水泥渣向前,一路能听到令人感到愉悦的碾碎声,随后搭在地上一道接着一道的黄色警戒线映入眼帘,扯起的铁线网也锈蚀严重地铺在地上成一道红毯。这样看来,最少在几年间,这片荒地都向外延伸了不少。

但是再向前五十公尺左右的样子左转,原来崎岖的小丘突然不见了,一道不知该成为土路还是柏油路或者是水泥路的东西生硬地接在脚下。看样子这里曾经应是商业街,街上两边的楼体已经残缺不全了,几台堆满土锈的挖掘机横立在被削去一半的楼后面还保持着拆毁的姿势,铲斗已经掉落翻,铲斗里面的碎砖和瓦片散落一地。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拆迁突然停止,但这种诡异的景致却让我想到定格的庞贝古城。我下意识抓紧了留音。

触目所及皆是类似的惨状,被弃置的邮筒上面干掉的泥巴,与地面黏滞在一起的汽车橡胶轮胎,已经辨别不清号码的车牌,被风吹得到处都是的塑料袋,还有在路面横窜的野猫。, 也许它们已经在这边建立了猫的王国,我们只是不该来此的入侵者。

几只野猫占据了高台朝我们投来敌视的目光,当我看向它们时又喵的一声跑开。

“真是一点也不亲人的猫呢。”留音这么说。

“那是当然的喽。”也许我们已经打扰到它们的生活了。

那么,我要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我想。

次日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我和留音又回到了这里。

虽然在昨天便去过了鸟取沙丘,也逛了很多根本没有什么人的街道,但觉得如果一定要追寻“末日”的话,大概就是这里了————我心里是这么觉得的。

由于天还没有亮,路灯也完全报废了,所以我和留音只持着一只从便利店买来的手电筒规避路上的碎石和玻璃屑。路面很暗,月亮被密集的云团遮住只漏出一点光亮,所以我们只好通过踩碎石子的声音来驱赶睡意。附近几只黑猫警惕地巡视我们,当我把手电的光束挥去时,它们又警觉的避开,四周皆是发着绿光的眼睛,远处不知从哪传来的一阵吉他和弦的声音牵引我加快步伐,留音抓着我的手紧跟在后面。

而在我寻着琴声追去的时候,琴声又突然不见了。

“留音刚才也听到琴声了吧。”我问留音。

“是.....吉他的声音。”

“但是应该没有人会住在这里吧?”

我这么说便觉得身上的衣服都抖了起来,而当我准备推门进去的时候,身后明显抖得更厉害了。

“留音害怕吗?那就不进去好了。”

“没没没....我...我才不害怕鬼鬼鬼鬼..”

“果然还是不要进去了吧。”

“没..没关系,我会跟着良人的....就算有鬼鬼.....”留音还没有说完便把我向前推,结果门就直接被我撞开了。

我和留音悄悄踱进屋子,然后一阵诡异的风,木门拖着长腔地抵在门框上。

其实我自己也害怕得不行,或者说我可能比留音更害怕,所以当我看见柜子上的黑影时,着实吓了一跳。

什么嘛,原来是柯南的手办,拜托别吓我啊。

但是为什么会有柯南的手办呢?看起来还很新的样子。地板相比一旁岛礁似排列的座椅明显要干净许多,皮质沙发上的灰土也明显空出了一个人的位置,但就算这样,看起来还是要比这边的其它房间要整齐不少,最少窗户还是新的,除去空气中弥散的一股陈列的混杂味道与刻意的芳香剂味道外,都是一副打扫过的痕迹。

但是,为什么会被打扫呢?

“那也不至于禁止入内吧。”

“反正就是对外宣称那些地方很危险,还有什么闹鬼的传闻。不知道这两件事情的因果关系,究竟是因为闹鬼才说很危险还是政府声称那里很危险才出了闹鬼的传闻。总之就是把很多地方都列为禁止入内的区域,大概......有三十多个吧。”

我突然想到和三原的对话。禁止区域就是因为闹鬼.....有这回事吧......我看着墙上的挂表,分针和时针分割成诡异的笑脸,光是看着它我便全身发毛,似乎那个手办也在后面笑。我和留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头抵在我后背,我只能慢慢向后挪动脚步,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看见角落里一个戴着蝴蝶结的男子,身后飘散着一股青烟,随后听到了一阵诡秘的电声。

“啊~~~”留音惊吓地抱着我,我回身打开门抓着她逃了出去,中间不小心踢到了一叠很重的东西散落到门外。

“唱片?”我停下脚步看着脚下的光盘。

我捡起唱片盒翻开正面,上面恐怖的图案又把我吓得半死,丢出去的唱片盒掉在地上散开,里面没有光盘。

“盒子和封面也是新的。也就是说....”

身后的门拖着一阵刺耳的长音从里面打开,我下意识地战栗住了。

旅行开始(三)

“抱歉抱歉....”一个好像在哪里听过的声音在门外捧腹大笑着,“我还以为是政府人员来赶我走,就放了点音乐吓一吓他们,没想到误伤了,抱歉抱歉。”

明明是在道歉却还在笑个不停实在惹人恼火,当我回过头去的时候却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杂乱而有些枯燥的卷毛一直搭到肩上,因天热而把领口敞的很大无袖衬衫,不修边幅的丹宁裤上打了好多洞,一副黑框眼镜的后面,是一双仿佛杂草丛生的眼睛,但眼神看起来还算健康。

“你是........”

“哦?”他走过来饶有兴致地拍了一下我的肩,“我好像也记得你呦.....你是.......原来经常来我店里看书的那个?”

“看书?”我围着大脑的回路转了几圈,然后才终于想到那家书店,就是现在已经成了唱片店的那家。

“店长?成志哥?”

“哎呀,想不到你还记得我。”他就一边笑着一边猛力拍打我的肩膀,说实话,如果他没有提到那家书店,我可能一辈子也想不出来他就是成志哥————虽然从眼神上看有些相似,但是变化还是太大了。

“怎么了?认不出来了吗?”

“确实......变化有些大。”就从刚才留音一直在打量他来看,确实快要认不出来。

“是吧,毕竟是在省吃俭用地做一些没有钱途的工作,难免会颓废点啦。”

店长露出很勉强的笑使我有些不适。虽然他一直没有问我旁边的女生是谁,所以我想他也应该记得她吧。毕竟留音也是常客。

“成志哥在附近打工吗?所以才住在这里?还有刚才说的政府人员是怎么回事?你变成逃犯了?不打算继续经营书店了吗?”

似乎我一次问了太多,所以成志哥回答我“当然不是”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他具体在说哪个,而我刚想继续问下去的时候,他突然露出自嘲的眼神:“那家书店真是多亏了你们才没有倒闭啊,不知道那家店现在怎么样了?”

“那家店被接手了哦,似乎还是你的朋友。”

“卢卡啊,那我大概猜到我的书店的结局是怎样的了。”他捂着眼睛朝地面叹了口气,我便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那家店已经变成唱片店了,不过你可以放心,咖啡店的那部分还保留的很好。”

听我说完店长又叹了一口气:“那家店本来就是卢卡要求必须有咖啡才让我经营下去的,谁叫他是房东啦。”

“店长可是说你是携了一年的租金跑路了,所以说才躲在这里的吗?”

但是说完又觉得有些问题,毕竟他们是朋友,卢卡也没有说报警的事情,即便是携款跑路也应该由警察出面才对。况且卢卡似乎还说过什么如果我能见到他的话......

“是有那么回事啦,”成志哥一边摸着后脑勺一边笑着辩解,“我们是朋友,他不会那么介意的。”

他这么说也有道理,最少卢卡当时并没有抱怨不停,可能对他来说只要有音乐就够了吧。这么说来的话,我记得成志哥————

“总之我这样穷困潦倒是为了追求梦想啦。”说着他便拉我和留音进去,看到我和留音有些抗拒,他便笑道:“没有鬼啦,那个只是用来驱赶政府人员的,真的没有鬼,我都在这里住了小半年了,话说这里的环境还真不错......”

看他喋喋不休的样子我便没有办法的走进去,老实说光是这里面的烟味就足够让我抗拒了,还有即便是白天,里面也不明亮的起居室。

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见到他,那么我就必须问他一些东西,尽管应该是些已经不必要的事。

我在玄关准备脱鞋的时候成志哥告诉我没有必要,因为没有准备来客用的脱鞋,地也一段时间没有清洁了。我便踩着有些发软的木地板走向起居室,回望了一眼柜子上摆放的柯南手办。然后被电视旁边的黑影吓了一跳。

“没什么没什么,那个只是工藤新一的等身纸膜而已。”

我突然有些反感他的恶趣味。

“工藤新一?”

“就是柯南啦。”

“这个我知道啦,为什么要摆放这么多柯南?”

听到我这么问,店长露出一副不知该怎么解释的表情,只在一旁像鼬鼠似的歪着脑袋。

留音便在身后揪着我的衣服小声对我说:“鸟取是柯南的故乡。“

这么说我才想起来,我在鸟取下车的时候确实一路上看见不少柯南的周边,连经过的几列电车上也贴满了柯南的壁纸,只不过有些许褪色,还有些的边角已经起皮了。

“但是为什么在家里还要放这么多柯南?店长也会寂寞吗?”

“寂寞?我可是有电台和音乐相伴的人,给你们这样的小情侣说也不懂啦,不过年轻真好.....”

话说店长应该也只三十左右的样子吧,真的有这么多沧桑感慨吗?不过现在看起来真的显老就是了。

“不过我是为了辟邪,毕竟是侦探嘛,顺便还可以吓跑政府人员,就像刚才那样。”说完他又捂着肚子笑起来。

我实在不知道挂柯南辟邪是有怎样的脑回路,但看样子他应该是个不信鬼神的人才对。

“就是刚才那段声音,也是用CD播放出来的吗?”我问店长。

“喔,你说那段鬼声啊,就是刚才你看到的那张CD里面剪来的啊。”

那就没有错了。

“所以这里有CD唱机是吗?”“当然是有的了。”店长这么说着便把我向一旁应是卧室的地方推去,不过里面堆满了东西,一直到门口都还有长唱片光碟溢出来,屋内的照明很差,繁茂的金属骨架间,阳光羞涩的从东边露出头。我的视线被躺在床上的木吉他和莫名其妙的天线设备所吸引。成志哥跨进屋内,溅出来的混杂着驱蚊液的尘埃与汗渍的味道就迅速弥散开来。

旅行开始(四)

“抱歉抱歉,”他一遍规整地上散落的唱片一遍头也不回的对我说,“因为平时也没有人来,所以就比较随性了。”

“那些天线和盒子是用来做什么的啊?”

“你说这些喔。”成志哥随意转动盒子上面的按钮对我说:“都是些电台用的设备,那把吉他就是我在电台里弹唱要用的,你有听过吗?用收音机就能接受到的,手机也可以,不过我猜没有人会去用那个功能吧。”

原来我来到日本后,偶尔会听的电台广播中插播的音乐播放就是成志哥做的啊,收音机可以搜索到的电台特别少,所以才会在闲暇的时候去听。

但是我并没有回答他,他只把手放在盒子上像抚摸孩子一样地擦掉上面的灰:“不过最近它好像坏掉了。”

“好可惜啊。”我这么感叹。

“过几天我就会去修它,对了。你要听吉他吗?”成志哥饶有兴致地拨动吉他上的六根弦,“不过我水平不怎么样就是了,所以平常一定要有背景乐装衬才行。”

我婉言拒绝了他的兴致,老实说在这样的环境里弹奏的吉他声应该都会带有一些颓靡的格调——我是这么认为的。

“是吗,那太可惜了,就等我修好这个盒子后再弹给你吧,从手机上就可以听到,一定要听哦。”

其实我这次有带收音机来,因为总莫名其妙的对这些旧科技有特殊的偏爱,我下意识摸了下书包里的收音机。

“那么,播放的时间是?”

“没有固定时间啦,”他耸肩笑着说,“一般是下午的五点,有时候也会在凌晨,心情好的时候就多放一会儿,心情差的时候就干脆罢工,反正就这几个频道,也不会有人听。”

成志哥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寂寞地抿嘴笑了一下。

不过他说的是真的,寂寞的人是不会在下午五点的时候去听带有夕阳味道的吉他曲的,忙碌的人又没有时间。

“那也没有关系,反正只是作为兴趣来的。”他这么说着拨了一下琴弦。

“对了,你们先坐。”

我在拉开座椅的时候才想到那个事情:“那个.....”

”嗯?“

“那个.......”我谨慎地捡炼词汇,“你还记得千代宫吗?”

“千代宫?”他歪着头皱了下眉。

他果然不记得了。

“就是和奏,千代宫和奏。”留音前倾身子补充道:“是个钢琴家。”

“钢琴家.....”不知道为什么成志哥脸上一瞬间露出了悲伤的表情,他划了一下怀里的吉他弦,“好像记得,也好像不记得了。”

成志哥勉强挤出笑脸,然后拨动吉他,弹奏出一段带有重唱味道的曲子。因为始终只有一个人的声音,所以感觉曲子也好空洞。

“钢琴家嘛....”曲子中飞过一段轻缓的扫弦,G大调的琴声混合着英文歌词,直到二重唱的部分他才停下来继续说:“钢琴家我也接触过好多,其他乐手也是,毕竟以前也是做音乐的嘛,不过现在大多记不起来了。”

“成志哥以前也组过乐队吗?”

“对啊,就像你们这个年龄的时候就在组乐队了,但没几年就解散了,没有鼓手,只有一把吉他和一把贝斯真不知道是怎么组起来的。”然后吉他的声音又响起来,“也许以前也有吧,听过以前录制的唱片总觉得里面的鼓点还是很熟悉,应该不是临时成员的才对。”

“所以成志哥也会录唱片喽。”

“啊,”他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这张唱片就是我最初学着录制的,”成志哥把从桌子上摆放的唯一一张黑胶唱片递给我,外面的塑料壳已经变脆了,“因为是第一次做,所以音质差到不行,现在已经只能作收藏用了。说回来我一段时间前还录过一张呢。”

“你还记得吗?”

“啊,是…..是.....什么来着......?”

结果我们一直聊到天黑,最后成志哥也没有想起来和奏的事情,他只记得刻制唱片本身。说到底即便是他想起什么也没有什么意义,我只不过是在活着的人的记忆力寻找逝者的共鸣这样,纯粹的心理安慰。

“呐,我说......”坐在建筑废墟堆筑的看台上,夜空的星星格外耀眼。

“怎么了?”

“你刚才弹的那首曲子的名字是什么?”

“你一定要知道每首曲子的名字吗?”

被他这么问,我反而一下子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嗯————就像看到可爱的猫就想去摸一摸,因为觉得好听所以才会想知道名字。”

“不过很可惜哦,它没有名字。”

“没有取吗?”

“倒不如说是忘了吧。”成志哥向后仰倒在大块水泥床上,他枕着手臂一副看着星空的样子,“因为这是我们自己的音乐哦,后来乐队解散之后就不记得是谁作的曲子,也可能是消失了吧,反正就是谁也不记得著作权在谁那里,就干脆一直没有命名。其实也都是些没意义的争执吧。”

“也是呢。”

“是吧,人就是这样构造的生物啊。”说着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对了,你要给它起名字吗?”

“不了,我没兴趣。”

我偷偷往他那里瞥去一眼,他只闭着眼面无表情地凝视天上浮动的灰色云层。刚才那个问题应该只是他刚刚想到的而已。

“刚才那个女生呢?她去哪了?”

我看着成志哥,才想起来他说的是留音。

“喔,她在那边。”我指向与我们相隔有一段距离的高台上面,她银色的头发在夜空中随风飘动。

明明闭着眼,成志哥却突然坐起来看往我手指的方向,然后问我:

“她叫什么名字?”

“漆原留音,怎么了吗?”“没有,就像你说的,看见可爱的猫就想去摸。看见漂亮的女孩子就像要知道她的名字啦。”

我望着留音月色下摇曳的长发。

“你们来这里旅游的吗?”成志哥问我。

“恩,因为还没有想好要去那里,就先来鸟取了。”

“那这样哦,我推荐你去一个地方,”成志哥饶有兴致地靠过来 ,“挪威去过吗,没有去过的话一定要去哦。“

“挪威....”我在大脑中搜寻这个国家。

“是北欧的国家,运气好的话可以看到极光喔。”他回头看了一眼留音,然后凑过头来小声问我:“你们是恋人吧?”

“是啊。”

“没有打算向她求婚吗?很棒的女孩子啊。你们应该够年龄了吧。”

“求婚.....”我回望着坐在高台上留意的背影,她面前交织着难以言表的混合色天空,远处不知从哪射来的绿色光束,照映在星空下的云上,一弯银色的清泉寂寞地挂在六月初的季夏夜空中。

成志哥继续拨动着琴弦,然后对我说:

“如果看到极光的话,就向她求婚吧。”

挪威的森林(一)

办理好签证仅仅是第三天早上的事情。

离开满是柯南壁画的车站,坐上开往东京的列车,收音机里响着的是早间新闻后穿插的一档固定的音乐新闻节目,每天它都会在这个时间开始一段昏昏欲睡的音乐播报。

国际能源机构称油价可能持续下跌。美国总统与日本首相在纽约会晤。神户发生6.3级地震所幸没有人员遇难。 各国即将开始重新统计各国人口,预计在明年年末完成。

接着便是摇篮曲似的背景音乐前,伴着哈欠声打招呼的声音。

“哈喽啊,又到了每天定点播放音乐的时间了,说是音乐电台,充其量只算是聊天发泄的场所吧。OK,今天的歌单是由挪威电音王子Alan Walker作品组成的,第一首是《Alone》。”

然后便开始了漫无边际的谈话。

“最近突然感觉起寂寞来了,好像从早上起来就一直无事可做,可做的事情越来越少,但是以前也是这个样子吗?我猜会不会是身边的朋友都消失了,但就算这样也一点没有悲伤的感觉,但是之后要怎样呢?不管怎样听音乐的心情都不会变,所以这首《Alon》送给大家。“

我望着列车外流动的景致,突然感觉到好空旷。

“应该还在我上国中的时候家人就不见了,好像那天我正拿着家里给的五千块钱去买吉他,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忘了带钥匙,也不知道自己拿着吉他在高兴什么,后来找到警察打开房门的时候,桌子上的咖啡还是温的。我从抽屉里翻出来两万五千元左右的现金,加上口袋剩的四百便是我全部的积蓄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要买吉他呢?我一直这么想。”

这种事情我也有同感。

“后来就被孤儿院收留了,因为没有自理能力嘛。不过孤儿院里大多也是和我一样的孩子,所以当时一定交到几个不错的朋友才对,为什么现在全忘掉了呢?不过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嘛,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轻松。”

他说的是真的,最少从签证来看真是方便到不行,东京到挪威的签证仅用了两天就办下来,是不是挪威那边也是这种情景呢?

列车经过一片废弃的居民区,至少以前还是的地方。居民楼与铁轨仅有一墙之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窗户上的玻璃已经不见了,但是里面的家具还在,通往楼梯的大门也被用水泥堵上,上面沾满了灰绩。旁边还有一列静卧在扭曲铁轨上的火车头,铁轨边突兀的泥墙,还有翻出窗户就可以爬上铁轨的居民楼,我们在与其相隔一公尺的地方飞驰而过。

所以说应该是废弃了吧,如果还有人居住的话,每天推开窗户看见在自家窗沿上驰过的列车会是怎样的感想呢?

我在不知不觉中抱着收音机枕在留音的肩膀睡着了。

颠簸一路,飞机降落在奥斯陆机场的时候,时间刚刚到挪威的下午1点,明明还是天亮却困得睁不开眼,拖着行李箱和疲倦的眼睑走在陌生的街头便比困倦本身更令人乏累,我们订下了酒店早早的睡了一觉。

没有想到我们一直睡到近10点才醒,真的是和在日本一样的睡眠时间。

“倒时差真是个麻烦的东西。”我这么感叹着把衬衣丢在一边钻进浴室。

“因为是在国外嘛,一定有好多不适应的地方。”留音隔着一层毛玻璃对我说。

没错,在来这里之前我从来没有考虑过时差的问题,甚至直到走下飞机我才发现我根本听不懂当地人的讲话,一直还天真以为全世界都在讲汉语或者日语真的是蠢到家了。

“所以接下来怎么办呢?”我对着淋雨头问,但它只不停地朝我脸上喷水。

“是啊,怎么办呢?”

没有计划的旅行,也毫无准备的旅行,我都在做些什么?

等我们都沐浴完时时间是11点25,我已经无措到每隔五分钟就看一次表,如果不这么做的话,看着对面裹着低胸浴巾的留音心就跳个不停。

心头小鹿乱撞的感觉。

“良人倒也说些什么啊。”留音有些抱怨地喃喃道。实际上我们已经这样面对面坐了二十分钟之久了。

“那个.....”

“恩。”

“那个......今晚...月色真美...”

“今天哪里有月亮了?”留音这么说着起身拨开一块窗帘探出身去,“原来真的有啊。”

我看着留音浴巾下的背影,凝脂点漆似的玉背因盘起的长发而格外温柔,白色浴巾下的右脚调皮地踢弄着地面,月光下细腻的影子像蜂蜜一样流泻一地。我想用窗外的玉盘与夜半的帘幕作为背景捕捉她的背影。

我连续按了几次快门。

“不如我们出去转转吧。”留音这么说着。

“但是,刚洗过澡。”

“因为今天月色很美啊。”留音回过头笑着对我说,月色透过窗户荡进来。

“是啊,那走吧。”

明明已经六月,外面的温度好像还停留在初春的季节,后来才想起来挪威在北面会比日本更冷。所以我和留音不得不换上了长袖的衣服,但就算这样仍旧是好冷。身上穿了两层衬衣还是没有什么效果,我和留音一头钻进附近的商店才找到一处出售外衣的地方,而店家意外的不会说英语,我的英语同样很差,由此我们只能在手机上借助翻译粗略沟通,最后又不得不因为店家不收欧元而跑去两公里外的银行兑换挪威克朗,回来的时候便觉得根本用不到它了。全身湿透了的我和留音裹紧一个较大的披风里,明明才是一个成年男士的标码就足够盖住我和留音两人,但是露在外面的部位汗水很快冷却有觉得一半是凉的,而留音贴近我的左肋却觉得很暖和。

“都是良人跑得太快了。”

“因为不想让留音等太久了。”

“骗人,一定不是这个原因。”

“还有少部分原因是跑起来才会暖和啊。”

我们这样的陌生的语言和怪异的穿着走在街上很引人瞩目,一路上有好多怪异的目光在我身边扫过。我还在担心不熟悉当地法律的我们会不会被抓起来,不过看起来警察今天没有那个闲心。

因为,月色真的很美。

挪威的森林(二)

“但是为什么其他人都没有这样的感觉呢?”留音问我。

“当地的人吗?”

“为什么都视而不见呢?那么漂亮的景色,还有城市。”

“那是因为我们在异乡的原因吧,外面的月亮更亮,不都是这样的感觉吗?”

“明明是故乡的月亮更圆才对。”

留音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反驳,毕竟从古至今的说法都不一而足,所以我和留音只能尽量缓慢地踱步街头。

这里的建筑大都成封闭式,类似北京的四合院。四面围起的建筑只留了一个口供人通过,不知到是不是为了起到挡风的作用,房屋上的窗口大多比较小,层层排列的窗户没有办法明确数出来,但确实比四合院要高很多,这样看的话又与永定的土楼稍有类似。马路四周全部有植被覆盖,走一个转角便能够饶进不知该成为广场还是绿地的丛林里面。里面明显要比周围潮湿许多,飘着的水汽很快在我的头发上凝结了一层水珠,留音的刘海上也挂满了银粉。

绿化内部的小路阡陌曲折,两步一颗的挪威枫盘踞的绿地只能略微看见四周的路,平坦的草坪上堆放的石雕每过一个转角就能看到几墩,不过相比石墩我更好奇被修剪到刚刚露出地表却看不见土层的绿茵,如果拿什么作形容的话,想了很久也只能想到佐藤老师头顶的地中海。

我们在十二点,气温变得更冷之前躲入旅馆。

.................

在挪威旅行的这几天里近乎都是雨天,虽然算起来才来了四天,雨却下了好几场,而昨天早晨的雨也绵绵不断地持续到今早。

“良人还想去什么地方呢?”留音在床上歪着头问我,“如果在这里逗留太久的话,其他地方可能就没有办法去了。”

说起来似乎是比预计的在挪威待了更长时间,但这些天都在下雨,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旅馆里度过的,所以真正去了的景观少得可怜。有些想要抱怨雨神,为什么非在这个时间下个不停呢?

留音展开藕荷色的手账本: “这几天我们去了歌剧院,弗拉姆极地船博物馆,还有鬼城阿肯修弗斯堡,我都记下来了。”

“都记下来了吗?”

“恩,这样的话可以免得忘掉做过的事。”

“我可以看看吗?”

“恩。”

我接过留音的手账,上面是附有照片的日记。

“还配了照片......”

“是我在商场里面,良人去厕所的时候打印的。”

“好漂亮,都贴上去了吗?”

“还有一些,良人也拍了不少吧,可以给我看吗?”

“喔,”我掏出手机,跳过用留音背影做的锁屏,“不过拍的很差,只是随手拍的。”

“良人都是在偷拍呢。”

“啊啊,那是因为......”

“但都是背影和侧脸呢。”

“因为是抓拍的嘛。”

“那下次良人帮我拍好了。”

我接过手机,看着锁屏的桌面,总觉得这是拍的最好的一张。

“那么良人考虑好接下来去哪里了吗?”

我摸着口袋里被汗水浸湿的盒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北角,芬马克郡。”

今天一早便是阴天,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很久,天空也是灰沉沉的,连太阳都只在乌云下露出薄薄的白色边缘。

乘车到飞机场还要步行一段时间,我和留音撑伞走在两侧树荫夹缝中的小道,雨水打在枫叶上的声音,还有走路溅起水花的声音,听起来都很沉闷。天空被削去一层似的压抑一直尾随在我身后,空气中反倒凝结着厚重的草香味。

因雨而稍稍延误的了航班降落在北角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从康宁斯云机场走出的时候,降雨已经变为了降雪,虽然不知道六月飞雪在挪威是否罕见,我还是拿出手机拍下几张远处高山的白色雪迹线。

乘坐巴士近一小时才到达柯尔克波顿拱门,从巴士上的英文播报简单听出来,从这里到北角的路应该是最近才修建的,徒步过去的话大概要六个小时。海拔307米的山丘上附了薄薄的一层雪,雪表下面是灰色的大块砂砾岩,和刚刚积起的雪混在一起在远处难以分辨,远处的拱形石门,还有随处可见的大块岩石,都泛着灰蒙蒙的一片,车辆随意地停在砂砾岩铸成的地面,四周用锥形石块排成的围栏标着大概是“禁止入内”的字样,除此之外再找不到其它的人工建筑。

带我们跟着其他游客在景区转了一圈又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拍下的照片占据了手机大部分内存,返程的大巴车也在刚刚离开。

“确定我们不走吗?已经是最后一班车了。”

“唔,我还想在这停留一阵。”

“那我们就先去订旅店好了。”

“等一下。”我叫住留音。

“嗯?还是说良人想搭帐篷?不过应该会很冷吧。”

“不,还是旅馆吧。我和你一起去。”

我跟在留音后面,口袋里的小盒子摸起来越来越不安,它是我和留音一起去商场的时候买来的。

“良人走快一点,如果被订满了就麻烦了。”

“我知道了。”

我摩挲着口袋里只有手心大小的木盒,然后拉紧口袋的拉链追上留音。

旅馆离景区需要步行一段时间,再此之前的雪已经越下越大,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天空中飘下的白色晶体已经在砂砾岩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脚踩上去已经不那么痛了。然而之前走在我们前面的游客陆续驾车驶离,红色的尾灯也在密不透光的灰色空气中渐行渐远,最终融入雪白的地面,我和留音没有追上目及可见的最后一辆车。

“怎么办呢,已经看不清路了。”“导航总会有的吧。”我想要掏出手机确认的时候,留音已经拿着她的导航对我摇了摇头。

“分不清方向了,标志建筑也完全看不到,信号也很差。”

是啊,自然景区内怎么可能会有人工标志性建筑。

我看着留音有些冻红的脸颊吐出一口白汽:“那就找找去拱形石门的路吧,在那里求助的话应该会好找一些。”

然而我们去时在路上留下的浅薄脚印早就被雪埋没掉,脚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也许早就越过了禁止区域,当我们发觉硌脚的感觉消失的时候,我用手剥去雪层,下面是青绿色的草。

挪威的森林(三)

“看样子我们走了好远。”

“完全迷路了。”

“怎么办呢?”

我从双肩包里取出外衣罩在留音身上:“总之先等雪停了吧。”

为了不连留音也丢掉,我仅在附近很小的一片区域内活动,但仍旧没有找到可供坐下的石墩或者废弃物。不知道为什么六月的挪威也会这么冷,我伸出手捂住冻僵的鼻尖和耳垂。

为了不弄湿裙子,我让留音坐在我的包上,我们两个裹着一件外衣坐在白色的草坪上。

我拂去留音头上的雪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呢。”

“说不定会下很久,搞不好会下一夜。”

“那也许只有到明天早上回去了。”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才九点而已。”

“还好不是很冷。”留音这么说着又把身子向我这靠了一下。

“是我不好,应该早些回去的。”

“是我带错了路。”

“不过话说回来.....”我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嗯?”

“应该是看不到了吧,这个季节。”我默默在想的话不小心悄声说了出来。

“什么?”留音歪着头问我。

“没什么?”我笑着说,口袋中的盒子还在,我确认了一下。

“如果.....能看到的话..........”我想。

雪慢慢地好像变小了,我吹去睫毛上的霜,地面上的皓影向上凝结,不知道是不是天色阴沉的缘故,凝视着脚边快要溶解的雪花都觉得亮得刺眼,云山上抖落的雪被,还有素描色的边框,看起来都无比温柔。

“良人倒是说些什么啊,”留音拍掉我肩上的雪,滑落的雪花又翩翩地落在脚边,“总不能就这样等一夜吧。”

“说的是啊....”

“那我们就聊一下喜欢对方哪点好了,我先来。”

我朝四周张望了一下,右手口袋中的盒子好热。

“这边不会有人的,而且他们也听不懂。”留音稍稍朝我转来对我笑着,突然感觉到好像起风了,吹得脸好烫。“那我先说,”

“我喜欢良人做什么事都温柔的样子。在中国上学的时候就被良人这点吸引到了,因为良人对所有人都很温柔,所以那时候才好接近良人。”她轻轻趴在我耳边,“该你了。”

“我喜欢留音的声音,不管是说话的声音还是弹琴的声音我都喜欢。”

“我喜欢良人睡觉时的样子,像孩子一样。”

“我喜欢留音喜欢为他人考虑这点。”

“嗯....到我了,我喜欢良人拍的照片,良人不管拍什么都能拍的很好看的样子。”

“我喜欢留音的银色长发。”

“那我喜欢良人酒红色的瞳孔。”

留音向我这边依傍过来,我看着脚下能够明显听到脸颊上血管涨动的声音,“我还喜欢良人现在害羞的样子。我说了两个,该良人了。”

我该怎么办......怎样送给她才好呢?如果能看到极光,就算有月亮的话都好。

这个季节和天气看不到的吧。

“良人?”

“哦?......”

“我说了两个,该你了。”

“哦,恩..........我喜欢........”

“恩....”

“我......喜欢........”为什么说不出口呢?我攥着口袋中的盒子。

“良人说不出来的话就是我赢了。”

“恩....是吧......”

“那看来是我喜欢良人更多一些呢。”留音微笑着对我说。

“留音.....其实.....我.....”

“嗯?”

“我.........喜欢.......”我攥着口袋中的盒子抬头看了看天空,积云已经散去了,天空貌似晴朗了不少,但是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周围也是不清澈的一片,果然还是少了什么。我注视留音朱红色的眼眸,控制着自己视线不向外飘走,心跳不安分的向上飙升,也能感觉到脸上的烧灼感,如果此时我握着的是酒瓶,我一定会以为是自己喝醉了。但是.......

“我....喜欢.....不......我......”

“嗯?”

“我.......あ....あ.......”

突然感觉到一缕很温柔的光从空中拂过。

“良人快看,”我顺着留音指的方向投去视线,“是极光。”

我朝着留音指尖的方向望去。

那是自我出生以来从未见到过的绝美的景色。

流动的浮光像彩带一样在空中交织,螺旋的荧光丝帛浮游在廖远的天空之城,莹绿色的火焰朝着高处延展,像烧着了的挪威枫缠着淡紫色的光晕回绕。远处的森林熊熊燃烧着,一条灼眼的光束连接着远处白色的地平线,倏地掠向我们看不见的亘宇。雪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了,积淀的雪层消融了我们之间大部分声音。看着天上的流光,好像还能听到一阵阵不明显的鹿鸣声音。我和留音之间的细语会不会是幻听呢————我这样想。

我和留音闭着眼,竖耳倾听光晕流动的声音,留音倚在我的肩上,均匀的呼吸声吹得我耳朵好痒。

极光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呢?不记得了,但我们见到的,绝对是足以感动到落泪的绝妙景色。

“传说极光是驯鹿灵魂化作的光。” 留音这么对我说。

“它们还认得彼此吗?”

“不知道。不过......”

“什么?”

“就算我也消失不见了,良人也一定认得我吧。”

“.....”

“我相信这一点。”我们在雪堆砌成的森林边缘过了一晚,第二天醒来天晴的时候才发现我们真的走了好远,然而明亮的天空,还有白色的太阳都方便寻找自己的位置。没过脚面的雪地上有两道浅浅的脚印,我们寻着它找回了原来的路。走在路上的时候,我都一直在想昨天的事,总感到不可思议。我摸着自己的脸颊,蕴热的感觉已经褪去了,心率也恢复了平静。千万不要是梦,我这么祈祷着。但是为什么六月的挪威也会有极光呢?第二天返程时看到的报道头条就是这一段,素丽的天空,还有银装的森林。好在没有把我们两人拍进照片。

我不安的摸着口袋中的盒子,盒子表面的汗渍早就干了。昨晚鼓起勇气想要送给留音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现在盒子还在我的口袋里。

“找到合适的时机就送给她吧,然后.....向她求婚。”

—————我是这么想的。

逃跑吧(一)

和睦的夜色,深邃的天空,安静的街道,还有有些料峭的风。

...........

大概这些天都会在这里度过了吧————我想。

算上快要过完的今天,还有三天,这是最后的时限了。

只要熬过这几天,就没有问题了。

应该是这样。

从哪里传来的钢琴声呢?明明自己就倒在昂贵的三角钢琴边却不知道声音从哪里来,这附近应该没有人才对。恍惚了一阵我才想到朝口袋的方向摸索,手机砰的一声滑落在木地板上。

我把手机贴近了来看,果然屏幕亮度太高了,眼睛对焦一阵才看清楚上面的号码。

果然该把亮度调低一些才对,这样电量才能够撑过更久的时间。

虽然现在带在身上也没有用罢了。

是月奏打来的,我看着手机上的名字出神一阵,等着它自动中断。

老实说,相比肖邦的《夜曲》,我果然还是比较喜欢留音的来电铃声呢。

《梦中的婚礼》,如果我也会弹就好了。

我缓缓爬起坐到钢琴椅上,这里从那件事之后就一直敞开着,不过只要把大门关上就不会有人闯进来,墙壁门窗的隔音效果也还好,多亏了这些,我才能在这里度过一段时间。

手机铃声终于停止了,接下来我按照留音教过我的基础摸索上面的黑白键,但手指刚落下,手机的铃声便又响起来。

这次是石川打来的。

手机上的未接来电上已经圈了红色的99,这是两天来累计的来电数目,大概没过一段时间就会有电话打进来,虽然我已经把音量调到和呼吸同等大小,但是即便是《夜曲》听过整整两天也会觉得好烦。

“这样也蛮浪费电量的吧。”我这么嘀咕着便打算关掉手机。

“但是如果留音打来要怎么办呢?”

我这么想着的时候,铃声又一次响起,这次我只看过一遍屏幕中的来电,手机便不自觉的从手中滑落到地上。

没有摔坏,手机还在响。

我这么稍稍的仰起身,努力朝摩天轮的方向聚焦的时候,突然从椅子上摔下来。后背传导的疼痛要我有些眩晕,椅子倒在地上的声音许久才传入我的耳朵。

对了,想起来,我还没有吃饭呢,果然应该先去吃饭才对吧。

还要不要带手机,如果有人打电话过来的话.........算了,还是带着吧,如果被偷就麻烦了。

然后我盯着还在闪动的屏幕按了关机键。

“响来响去的,好烦。”

身上带着的钱不多了,晃动钱包就能听到清脆的声响。大概只剩下几张纸币和填不满钱包的硬币。

削减开销,这是我唯一还能考虑明白的事情。

那件饰品花去了我近一半的积蓄,出门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这些大概就是我目前可支配的所有财产。那个盒子还安好地放在口袋里,我伸手确认这一点。

去哪里好呢?在保证不超出预算的情况下。

咖啡店,店长会招待我的吧,或者也可能允许赊账的情况存在。但是被我很快否决了。

在那里也许会遇到熟人,店长或许会泄密,或者打我一顿也说不定。而且我并不想告诉他与成志哥相遇的事情。

所以,还是算了。

明明还没有天黑很久却觉得路上安静得过分。飘散着桃木香气的木门,陈列在路两边散发昏暗光线的欧式路灯,随意铺染上去的云团,与背景融为一体的黑猫,以及在很远也能看到的摩天轮灯光。

附近几乎都是古董店商,以及小作坊类似的存在,而房屋也近似古建筑的格局。所以每走一段距离都能看见穿着宽松背心坐在躺椅上摇扇聊天的老人,衣服上的汗渍好像隔了好远都能够闻到,混合着桃木的香气,浑浊得令人绝望。虽然没有很远,但这附近的房屋与学校周边很不一样。在夜色中远远看过去就好像还在明治年间。虽然我也不清楚明治年间是怎样的,不过看着若有若无如烛火似的灯光以及横在树桩旁的黑色自行车,和在屋檐下抱着酒瓶闲谈的欧吉桑们,就感觉大致是这样了。

我并没有与他们交谈的打算,也没有闲心走进店里,他们最好无视我,我只是出来走走,顺便解决晚餐的问题。

斜靠在树边的铝碗内塞满了鱼骨等类似呕吐物的东西,有几只猫趴在碗边,顿时便觉得赶快离开的好。在过路的拐角,有一家店内的灯光远远的溢出来,快步走去才看到那是一家超市,不知道为什么会开在这种偏僻的地方,但这里应该会有便当售卖。

超市外面贴心的设有长椅,听着屋内八音盒的乐点,照着门牌上温暖的LED灯光,吃着刚刚加热过的便当便觉得好轻松。

我想要拍下这家这条街上的景色。我掏出手机,拇指在屏幕上划了很久,还是作罢了。

不知道为什么,好想哭。

走在回去的路上这种感觉便越来越强烈,最终还是返回超市,在仅剩不多的开销中透支了一瓶酒。

从来没有喝过,闻着味道就好像小时候常喝的中药一样让人抗拒。所以即便走回之前折返的地方,里面的液体还是一滴没有少。

“浪费掉的话钱就白花了。”于是我停下来试着含了一口,没有多想便咽了下去。然后喉部强烈的灼烧感和剧烈的咳嗽,我的眼泪没有考虑的就掉下来。

“好辣。”我一边抹着泪一边想要不要再喝一口。

“年轻人第一次喝酒要从低度的开始哦。”听到躺在摇椅上的大叔忠告的话我才想起看瓶子的包装。

“33°,明明不是很高。“我记得大人喝的都比这高好多。

又含了一口,灼烧的感觉窜到眼角。

狼狈地逃出街道,才发现手里的瓶子还没有丢掉。对了,我是什么时候变得那么颓废的呢?应该是在那时候吧。我把满满的酒瓶丢进垃圾桶,酒精的味道在嗓子里跟了一路。

我翻开钱包,发现里面的钱真的所剩不多了。

我没有多余的钱再去KTV里发泄了,所以,还是回去吧。

而我绕了远路,先跑去了学校的楼顶。这个时候学校里已经没有学生了,各个楼层都是漆黑的一片,只有保卫室还亮着灯,不过他们并没有发现我。

坐在学校的楼顶,一阵凉风便肆意地掠过我脸庞。明明还是仲夏,却感觉有些凉。因为楼并不高,所以并不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外面的街灯亮着,来往的路上很久才经过一辆车,身后的教堂还昏睡着,面前占据了部分夜空的摩天轮安静地旋转,脚下流动的灯光,还有定时的钟声都从远处的游乐园传来。听说最近那里的施工完毕了,游乐园新添了很多的娱乐设施,还有一些损坏的设备也更换了,不知道这下里面会不会热闹起来呢?从这里来看,里面的灯光还没有关掉,摩天轮也还在橘色的灯光下暧昧旋转,连衔接在地平线周围的建筑,看起来都骀荡不已。

逃跑吧(二)

回头看便可以看到家的方向————姑且还可以称作家的方向。

家里关着灯,远远眺望什么也看不到,连屋里时刻都亮着的指示灯的光晕也看不到。

留音现在在做什么呢?睡了吗?在不安吗?还是.........在等我?

在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脑子里浮现的都是这些。

天台上的风甚是喧嚣,也许快要下雨,风携着空气中漂浮着的湿气吹得身上好冷,但即便这样,我还是想在这边多待一会儿。我对着手心哈气,酒精的味道便由喉咙的热量蒸发出来。

明明恐高得不行,却觉得这里是再适合我不过的地方,我坐在离围栏一公尺的地方。网状的铁围栏上的漆已经脱落得斑驳淋漓,在另一侧的墙体间钻出的朝颜肆意的在铁网上盘踞,空气中似乎嗅得到花的香气,但我知道那是我的错觉。这片区域原本是学校园艺社的活动场地,可以看到蜷缩在女儿墙角的红色横幅还在,不过摸起来已经开始腐烂,花盆随意地倒在一侧,瓦片似的碎块都被扫到绿色的垃圾桶里,而垃圾桶则应该很久没有清理,背后破开的孔洞里散出一片灰色的碎土,还剩下半截的烟蒂也随处可见。

这里现在似乎成了不良学生的聚集地,我抬头望着天空。

“那里以前是园艺社的地盘,活动大概就是种些花花草草之类的,”三原以前这么对我说过。

“后来就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解散了。”

“解散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解散的,总之就是很久都找不到园艺社的名字了,社长和指导老师也没有,但是我悄悄告诉你哦,小鸟游曾经在里面工作过,所以我知道这个社团。”

我一时哑然。

“我想大概就是里面的学生都消失了吧,这应该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他说的不错,我望着天空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躺下。

“所以后来这里就变成了学校的‘禁止区域’,只不过校方没有明说,学生也没有在意。不过确实没有学生在这里吃饭倒是真的,而且社团消失这种事情也时有发生。”

平均每个学期都会有一个小社团消失,从开学至现在学校的班级总数也少了一个。

人类真的有这么脆弱吗,还是上帝恶作剧的缘故。

我侧过身去,呼吸着带有泥土味道的空气,泥土的味道更重了。随后一滴水掉进我的眼角,我坐起身,很快就被雨水淹没。

雨下大了。

我回望了一眼不远处五楼的样子,然后披着外衣躲进楼内。

等了很久也没有停下的预兆,虽然很想就这么睡在教室,但明天还会正常上课,被发现会变得麻烦,所以我只好一路沿着周边的屋檐奔回教堂。

回到教堂的时候衣服已经完全湿了,我把衣服铺在钢琴上晾干,身体却冷的不行。

如果刚才那瓶酒没有丢掉就好了。现在的我只能摸着钱包遗憾这件事。

手机中新的来电已经突破十位数,但我仍没有拨回去的念头。这些电话大都是月奏和石川打来的,留音从中午开始就再没打电话给我,不过短信倒是刚刚发来一条。

那些短信......一条都不想看。

我准备删除短信的时候,肖邦的《夜曲》又响了。

石川.......我明明拿着手机在面前,眼睛却完全没有聚焦在上面,看着眼前模糊的灯光许久,我把手机丢在一边,然后抱着自己哭了起来。

为什么会哭呢?

有些冷,为什么哭过之后会更冷呢.......地板应该被暖热了才对。

这样下去会感冒的吧,也许会发烧。

在雨声不绝的一瞬间,我脑海中想到的全是这些。

一定会发烧的.....除此之外应该没有别的影响了吧。今天是星期三,只要过了周末,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不要紧的。

但是我为什么在发抖呢......一定是太冷了对不对,一定是太冷了。

我起身把晾在钢琴上的衣服又批回身上,这样感觉更冷了,衣服上的水滴答地往下掉,即便我拧过两次之后也无济于事,我只好关上门窗,雨声即刻孤闷起来。

我闭上眼睛躺回地上,试想着没有留音的日子。我还能好好生活下去吗?

我该怎么回去呢?家里的两张床看起来不会寂寞吗?还是说我没有办法回去了?

班里留音的座位会空下吧,就在我旁边的同学消失了我会作何感谢?就算忘掉是谁也会悲伤的吧。

谁来给我做饭?还有才买来的茶叶,我一个人怎么喝得下这么多?

晚上骑车回来的时候走廊里是否会一片漆黑呢?

我抬起手,总觉得和留音牵手的感觉还在手心。那么以后这种感觉要怎么处理呢?

我.....会不会.....忘了她....然.......然后,顺其自然地.........再找一个替代者?

不行了,大脑焦灼地燃烧,从手指到脚跟都冰凉得失去知觉。我不断地用手指掐按手心痛感的位置,但不论用多大的力气,那种麻木的感觉都没有贯穿进去,明明外面都没有痛感了,手心还是痛得停不下来。

被洪水决堤的城墙。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我在教堂中冷的发抖,爬在地上搜寻一番才找到被遗弃在柜子里给钢琴遮灰用的毯子,我把它扯来盖在身上,然后整个钻进去蜷缩起来。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仍不绝于耳,我想要挪动身子,却好像生锈似的发出声响。醒来的时候方才两点,我摸了摸眼角,还没有干。会醒来完全是因为手机的铃声,已经两点了,石川还在不断给我打电话,他没有睡觉吗?还是他在国外现在恰好白天?国外和日本的时差是多少来着......我这么想着但根本没有计算,只是这样干想了很久。

我想起摸手机的时候铃声已经中断了,我按开屏幕,上面的光线便刺的眼好痛,我捂着眼睛把手机强制关机,然后又钻回毯子里。

但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浮现留音的背影,银色的长发,淡紫色的短裙,朱红色的眼瞳,然后是冰解似的笑容,还有薰衣草的香味。这种强烈的感觉在紧闭的屋子里烧灼的着大脑。

雨似乎已经停了,我准备打开窗户通气。但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灰色的天花板,褐色的木门和陌生的钢琴。

衣服已经快被我暖干了,我用手揪住胸前的衣服,只有些微濡湿的感觉附着在手上。快要干了。

回去看一看吧,我趴在窗台,这么想着。

回去吧(一)

次日早上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好痛,头痛欲裂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中午仍不见消减,我起身钻出毛毯,披在身上的衣服也顺着肩头滑到地上,我再次确认拿在手中的触感,还有些潮湿,不过应该没有大碍。外面的阳光十分强烈,把它放在这里大概一会儿便可以晾干。就算直接穿出去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大脑传来的痛感令我不愿动弹,加上现在尚值上课时间,看着窗外高悬的太阳,大概过不久便到午休,这个时候出去确实容易撞到熟悉的人。

所以还是不要出去好了,我这么想着,起身准备再次确认教堂的门是否关好,但眼睛突然漆黑一片伴随着疼痛,身体昏昏沉沉地走了几步便差点摔倒。我扶着钢琴,才发现自己热到出汗,应该是发烧了。我把手放在额头上在钢琴上趴了一会儿,还好看起来没有很严重。

总之在放学前都不要离开这里,我这么想。

当我想要用手机再一次确认时间的时候,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了,我没有带充电器过来,即便是有,在这种教堂里我也没有办法确定能否使用。于是我只好伸出头探望窗外橙色的太阳。雨下了一整夜,所以今天天空异样的晴朗,平展开的天际连云彩也不见,能够听见杉树上撕扯叫喊的蝉鸣,从这里感觉不到风的存在,向阳处也亮的刺眼,但却不觉得外面有很热。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后确认这一点。

我望着天空的素日,用手遮住过多的光线。现在学校应该还在上第三节课,方才响的上课铃似乎就是《乘着歌声的翅膀》,应该没有听错,即便头脑发热也不至于幻听才对。所以,放学还需要好久。所以..........

回去一下吧,即便是拿些药出来也好。

从教堂到家首先要穿过学校正门,虽说上课时间不许离校,但也非绝对禁止,先前我向班导请过假,所以假条还在我这里,凭借它我便能离开学校。

这里自回家骑车需要十分钟有余,而步行的时间则要再加一倍。也许是因为发烧乏累的缘故,我走回去的时候,太阳似乎又朝高处挪去了不少。一边扶着楼梯的扶手向上,一边抱怨为什么当初没有骑车逃跑,但只要想想就会清楚放弃骑车是对的,因为骑车的话就必须找到停车的地方。学校或者是教堂,不论停在哪里都容易被找到,当初我就是因为这个才丢下脚踏车的。

但我是什么时候逃跑的呢?我仰着头朝上看,但白色的天花板和嵌入其中的照明灯都没有回答我。

应该是两天之前吧,算上今天应该是第三天。想出这个答案的时候才发现我的脚步已经停了下来,我扶着扶手朝下叹了口气。

才三天而已吗.......我以为会过去一周了.....我扶着扶手继续向上,浑身脱力的感觉使我有些喘嘘,冷汗不知不觉的胶着在我额头上。

电梯坏掉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我记得我逃走的时候还是乘坐的电梯,这仅仅是三天前的事情。

不知道是我走得太慢还是路途太远,从三楼爬向五楼的过程中,我如走马灯似的想了好多好多......

我要回去吗?向留音承认错误然后让月奏打我一顿。还是等到大家全部忘掉再回来的好?哪一种更轻松呢?

算了,留音一定会生我的气吧,不告而别,电话也不接,这样的人果然糟透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她会想我吗?会不会晚上不安得睡不着觉?我这几天晚上只要闭上眼就是留音的样子.....这样还会不会忘掉呢?忘掉会比较轻松吧。

心脏传来的绞痛突然叫我好想吐,手心和头部传来的阵阵疼痛好像快把我撕碎。有一瞬间我这么感觉到,会不会快要消失的人是我呢?明明痛到想哭,却没有眼泪掉下来,我用食指指节揉搓眼角确认这一点。

没有关系,我不要紧的,即便是有人消失,在此之前我已经充分训练过了,石川,和奏还有其他人,我都可以做到不漏声色,即便是留音也................

我看着掏在口袋中的右手,钥匙串在口袋颤动发出微弱的声响。

留音.....在做什么呢?她在家吗?

我靠着门边的墙坐下,闭上眼让头痛缓解一下。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冽,甜美的草香味中飘散着泥土的芬芳,好像牛奶的气息。阳光也明媚得叫人乏累,我数着印在透明玻璃上的一轮轮光晕,然后我似乎看到隐藏在玻璃间的一段彩虹,当我聚焦在那里的时候又消失不见。

旁边是小鸟游的家,三原经常会来这里,再隔一个便是隔壁班班长的屋子,总之近乎这一整栋楼都是学校的学生在住,因此很少看见带着孩子的妇女在这边出现,由此在这个时间楼内会格外的安静。蝉声肆意地在窗外凄鸣,像拉着一把干涩的毛弓在生锈弦丝上劈砍,藏在石像与草坪下的其他昆虫鼓吹着两百分贝的G调唢呐。空空如也的院子里看不到一个路人,走廊中也听不到任何脚步声,我本想在这样的环境中捕捉留音钢琴的声音,但是什么也没有听到。

她应该还在学校。

这样就不会被发现其实我偷偷回来过一次,就这样回来拿些药,再带点钱出来就好。而在我准备掏出钥匙的时候,我还是停下了开锁的动作。

我没有在担心留音在家里偷偷按了监控,也不会担心里面有红外报警装置,更不担心里面会有只要踩进去就会被吊起来的机关。

我在担心什么呢?

我这么想了莫约二十秒,还是折返了回去。我在楼下的庭院中停留了片刻,在木质长椅上枕着手臂睡觉要比躺在教堂的木地板上惬意不少,被葡萄藤缠绕起来的凉亭明显比外面要凉快许多,大片的葡萄叶片遮住了大部分阳光,剩下的光斑星星点点地落在我的脸上。这个季节葡萄应该已经熟了,而藤上的这些还是大片青绿。看着葡萄青翠欲滴的样子,口中干燥的感觉便缓解不少。我揪下一颗含在嘴里,生吞面粉的感觉就立刻扩散开来。

奈良的绿化一直做得不错,因此即便是最近新盖的高楼附近,放眼望去也是一片苍翠的样子。院子里的青草还算平整地接在另一端的边际线上,另一边的高楼是白色的,背光处变成了岩石一样的灰色,所以坐在这里,会有种前方就是断崖的错觉。恣意的春色,溶解在这片断崖之上。

在我回去的时候,几乎赶上了学校午休的时间,所以有很多同学在学校四周来来往往,我扯紧衬衫领口,低着头溜进教堂顶层。

早晨与中午都还没有吃饭,实际上多亏了发烧害我没有胃口,但即便这样胃中空空如也的感觉还是好难受,我重新钻回毯子里,疲惫的睡意很快侵占我的大脑。

醒来的时候头痛仍没有消减,但身上烧灼的感觉似乎缓和了许多,我摸了摸额头,汗水顺着脖子流下去。我坐起身来,毯子便从我的肩膀滑落。早晨才晾干的衬衣已经又湿透了,我扯动领口扇了几下风,盐水的味道混合着闷热的蒸汽便扑面而来,我用纸巾擦拭脖子上的汗液,头发也因为出汗卷成柳状。

“好饿......”我拨开眼前缠起来的刘海,对着玻璃窗照了片刻。

头发乱到不行,脸色也非常难看。可能再这么下去就会被当做流浪汉被赶走的吧。我对着镜子吹了口气,上面的水雾很快被蒸发。

“但我一点也没有胃口。”明明好饿却什么也吃不下,胃好像抗拒进食一样丝毫不给我些食欲。

所以我究竟是饿不饿呢?我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又拂了拂额头,最终还是偷偷溜进学校内的超市买了袋冰牛奶回来。好在这个时间大部分学生都在上课,操场离这边也还有一小段距离,最少在我来回的路途都没有见到可疑的目光。

牛奶被我盖在额头上直到与室温接近的时候才被我喝掉,我再次试了下额头温度,已经降了不少。就这样我在教堂又躺了几乎一整个下午,直至我听到放学的铃声,我才起身稍稍伏在窗台,目视离校的学生。

棒球社的同学提着垒包跑向操场,音乐教室里传来各种吹管乐器的声音,还有几个提着清洁工具走出教学楼,我才想起来今天是大扫除的日子。再往操场的地方眺望,依稀可以看见穿着运动服长跑的女生,最多的还是离开学校的背影。远处被教学楼遮住半个的摩天轮,正北窗高卧地闲置着。

我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来确认时间,没有想到的是竟然还能打开。搁置了近一整天后没想到还多了一些电量,而在手机开机的瞬间,恰好到了电台播报的时间,是我设定每天的这个时间自动播放它的,现在是下午的4:30,正好是新闻快要结束的时间。

回去吧(二)

“美国将在近期与日本在太平洋举行联合军演。国内方面则为庆祝即将到来的海之日,天皇与首相预计会出席东京庆典,同时,政府取消了四个禁止区域,但富士山仍不准进入;由政府分配的食物中有三种鱼类制品出现短缺,所以会削减供应,相应的米面供应量则提升,汽油等物资则下月起不再分配。“

接下来是一段长长的音乐过渡,长到听着听着就会睡着的那种。这个音乐据说两年来一直没有更换过,与其说我惊讶这种一首曲子居然循环了两年,更不如说我惊叹电台这种节目在如今还能存活两年之久。

音乐由一段幽静的小提琴开始,转接长笛,后面还出现了定音鼓、小号、低音大提琴等我不知道名字的乐器声音,偶尔还能听出吉他拨弦的声响。但里面一句歌词也没有,或者说一个由女声吟唱的“啊”字就贯穿了整首曲子。我才想到是不是因为里面的女声一直在“啊”个不停,我才会联想到近似的嘴型而打哈欠而困乏不已。

但我今天确实睡了好久,所以就算听了很久也没有瞌睡的意图。这样的曲子听了半年多,现在竟然觉得还不错,至少比教堂里本应该播放的赞美曲等要好得多。

所以我一直听完了这首大约有一刻钟长的曲子。为了防止剩余的电量很快用完,所以我将声音调到最小,听着太阳缓缓向下挪动的声音,又过了一阵空档期才听到熟悉的声音。

“哈喽各位,大家好,还是应该说抱歉呢各位?因为最近几天设备出了些故障我送去报修,没有想到厂家竟然说这是三年前的旧货而拒绝免费修理,我这个明明才用了两年而已,真是把我气到不行。最后没有办法,我只好再把它抬了回去,用人类最原始的修理办法狠拍了三下,没有想到居然可以用了。果然还是人类最初始的智慧比较高明,只是不知道这样还可以再用多长时间。总之,修好后第一时间我就把它拿来使用了。不过今天我睡过了头,刚刚才想起来还有电台一事。为此,节目前那首又臭又长的歌真是帮了大忙,虽然会有拖时间的嫌疑,不过我猜大家不会介意的吧。反正我也没有按时播放过,但是大家都要听哦。”

听着手机里面漫无目的的闲聊,大概成志哥现在还是一个人待在破屋子里搞他的音乐梦吧。

我把手伸进口袋,盒子坚硬的触感还在。

“不过没有送出去啊.....” 我对着手机这样叹了一口气。

“最近我发现来骚扰我的政府人员变少了,唱片反倒多了不少。说来好像真的是我把赚来的钱都买唱片用了,早上起来的时候总会把叠起来的唱片踢倒,这样我就不知道哪些是播放过的了,所以如果播放重复了的话,大家也不要介意哦。今天送给大家的曲子,是著名乐队齐柏林飞艇的《Whole Lotta Love》”

声音到这里就结束了,我先以为是电台信号不好,拿起手机的时候才发现是自动关机了。我重试了两次,仍没有打开。

于是我伏在窗台上,眺望泛着红晕,正微微向下倾斜的夕阳。

过去的人们都是如何度日的呢?我这样想着才察觉到现在才不到6点的样子。

恰逢社团人员离校的时间,我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就算离开这里我依旧是无事可做,无论是已经开始发起抗议的肚子,还是乏力的大脑,都不足以支持我去思考现在要做的事情。待到学校静校钟声响过三遍之后,我闭着眼睛数了大约二十分钟的时间。这个时间足够老师离校,太阳西落。我绕过后门,爬上教学楼的顶层,这个地方比教堂要高出不少,空气也要稀薄一些,坐在这里,眺望路上来来往往的车灯,似乎更好思考一些事情。

但我还是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近处地面只剩灯光可见的时候才坐上去。

明明怕得不行,却还是爬得那么高.........我在心里嘲笑自己。

天边朦胧的月色,塌出一个洞的灰色云层,黄色的光晕在开口的四周描了金边,远远地接在闪烁在地平线的灯光上。阡陌的交通,和用银光堆积成的大楼,还有闪着霓虹灯的摩天轮舱室里橘色的灯光,看起来都无比暧昧。一片火树银花的景象。

终于到了整个城市都寂静下来的时刻,供水塔旁边倒扣过来的花盆中,蟋蟀正唧唧得叫个不停。

仲夏的夜空如纱一样铺染了许多难以言明的色彩,不匀称的色彩间余下了粉末似的空白。通往校园的小路上,干涩的土壤被灯光染成了橙色,冉冉升起的熏风是我打了个哈欠,空气中弥散着花的香气。

我隔着铁网响下眺望,然后顺着扶手登上吊水塔。

供水塔的面积比我想象的要大很多,即使两个人躺在上面也不会有问题。我试着在水塔上平缓的一处躺下来,星河天悬的夜空就笼罩在我的额头之上,我伸出手,却没有触摸到它,不知道有多远。

躺在上面,蟋蟀的叫声似乎更亮了些。飞机拉着烟在夜空划出一道弧线。我闭着眼,轻嗅空气中的花香。

如果在这里掉下去会怎么样呢?

我坐起身,再一次俯瞰脚下高悬的灯光,汽车推着长长的车灯,沿着橙色的路面行进。

“如果掉下去会怎样呢?”

明明腿都已经发抖却忍不住地想这个问题。

我抓着栏杆把自己向后推了几公分。

“会不会痛呢?”还是说在感觉到痛之前就已经死掉了?在这个高度一定会死掉的吧。水塔四围没有防护,腿也抖得不行,扶手上的锈迹也被手心渗出的汗水浸湿打滑,我现在还发着烧,如果哪一样松懈下的话,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吧。

我是说..........如果......

留音现在在做什么呢?

为什么一想到她......视线就模糊了呢?我仰头望着月亮。

从这里掉下去的话会死掉,然后就会消失,再被理所当然的忘记。这样留音也不记得我了吧?留音也不会伤心了吧,这样会不会好一点呢,对留音,或是对我而言。

在我叹一口气的时候,突然被什么东西向后拖去,我在挣扎抵抗的时候左脸挨了一拳。

眼前一片漆黑,等我视线恢复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水塔下面了。

是我掉下来了吗?我寻着地面坐起身来,向四周张望了一圈,然后视线落在了石川身上。我近乎是过了一秒才反应到的。

“石川?你怎么会......”

我还没有说完他便把我揪起来,就算不看他,也知道他想要揍我了,我推开他:

“你........”

又挨了一拳,我扶着他才勉强站住。

“快跟我回去。”

“我不要。”

“快一点,留音还在等你。”

我挣开他的手腕后退了几步。

“我不要回去。”

“你再说什么蠢话?漆原和大家都在等你,如果你不见了,你要漆原怎么办?丢下漆原不管难道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那有怎样?”我撕声喊回去,“有没有我结局都是一样的,留音怎么样和我........和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已经都丢下了,朋友、家庭还有恋人,我一直都是这样,我就是胆小鬼,明明什么都做不到,就干脆舍弃好了。”

“你这家伙,是认真的吗?”

他揪着我的领口,等了很久他的拳头却没有挥出来。

我挣开他:“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对我胡搅蛮缠的啊?”

“我们还是朋友的吧。”

他盯着我,我握了下拳头。

“朋友只是你自己以为的,我才没有朋友,我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

“那风间呢?和奏呢?校庆那天不是你在场上支撑了那么久的吗?”

“你言过了,那是四枫院的功劳。”

“也就是说你也承认自己是真心的喽。”

“你.....这家伙....”

“所以快点跟我回去吧,不然就打到你给留音道歉为止。”

“不,我不要,我回不去了,我什么也做不到,如果要我看着留音消失,干脆一开始就什么都不留下好了。”

“那你倒是别想起她啊。既然都开始了,你有义务目送她的吧。”

“不再见不就好了?”我扶着他的肩哭着对他喊,“不再见的事情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就像你家里的那只企鹅也不会回来了。”

“它回来了哦。”

我睁开眼,眼泪顺着眼角倒流在我的额头上。

“它回来了。”石川松开我,然后从口袋掏出手机给我看。滑稽的豚状躯干背面覆盖着黑色的针状绒毛,黄豆大小的眼睛像是直接长在珊瑚红色的喙上,浅黄色的眼袋在四周覆盖了一圈。

“是半个月前的事情。舅舅说不知怎么的它就突然回来了,还带了家眷回来,本来是不应该这个季节返程的,或许中途耽搁了也说不定。”

“.......”

“所以你当时就以为它再也回不来了是吗?”

“是......”

“但是它还是回来了,这算是奇迹吗?”

“这不一样。”我别过头去。

“那你相信奇迹吗?我一直在相信,就算和奏她消失了,但我们还会再见面,就算真的做不到,最少她的琴声我还一直记得。还是说你不仅做不到,连帮漆原承受这份痛苦的能力都没有吗?你当初消失的时候,漆原可是为你悲伤了这么久,现在你还有把痛苦丢给她,要她自责是因为自己才害你逃跑的吗?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你啊!给我清醒一点啊。“

又挨了一拳,我站不稳地扶着石川的肩膀散射脚面。

“.......”

“所以,跟我回去吧,漆原还在等你。”

离别已近(一)

外面的风好凉,侧脸上大概已经淤青一片了吧,被风吹过感觉快要裂开。和上次相同部位受伤相比哪个更严重一些呢?应该是上次吧,我想。

“喂,打起精神来啊。”驾我回去的石川被我拖得迈不开步子,即便他再身边抱怨,我也没办法走更快一些。

“早知道你发烧的话我就下手轻一点了。”

“........”

“也不知道究竟是打得你开窍了还是因为脑子发热坏掉了才想出的这种鬼主意。”

“鬼知道。”我对着空气唏嘘一声。

“不过你回来就好了。”

不清楚究竟是自己在走还是石川拖着我在走,总之从柏油路上移动的纹路来看,我们确实在朝着某个方向前行......是要去哪里呢?

脚下的影子被拉得好长,拖拽着汽笛的声音压过斑马线,我数着自己的脚步,一步,两步........是在到多少步的时候才停下来的?记不清了,我抬起头张望了下四周的天空,在石川要过马路的时候,我拉住他,“我可以先去你家一趟吗?”

他充满疑惑的表情落在我脚踝后五公分处的斑马线上,随后作出无所谓的样子:“不过我不会让你在我这过夜的。”

“谢谢,”我低下头去,“我想洗个澡,我不想让留音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也好,”他这么说着,“那我就给漆原打个电话说你在我这。”

“麻烦了.......不......还是先不要告诉她了。”

“这算什么态度?”

“我想....”

“算了,总之你回去就好了。”他转过身去随意地向我挥了挥手。

我低下头,然后看见一辆计程车停在我的脚下,我回过头看他的时候他已经上车了。

车在马路上行驶一圈掉头之后,又朝着学校的方向开去。近乎是快要走到的时候,我才想起来他一直都是住学校宿舍来着。

“进来吧。”

“打扰了....”

里面没有人........

奇怪....宿舍里为什么会没有人....

石川打开灯,我才看清里面的情况。里面......确实没有人,准确的说,只有简单的单人用具。

不过,里面比我想象得大好多。

“因为前些时间办理退学搬出去了,现在暂时回来就向学校申请了一间没用的屋子出来。以前也是作宿舍用的,后来就一个人也没有了,这里也理所当然的成了凶宅,似乎因为住在这里的学生都消........”

我在镜子的反光发现石川犹豫地看着我,我低下头。

“我去冲洗一下。”

我躲进盥洗室,流动的水声积攒了满满一盆,我把脸泡进水池,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镜子里枯瘠样子。眼睛完全不知道聚焦在哪里,右脸的淤青洗了几次都没有变化,反而因热水痛感变得更加明显,头发也毛糙得不成样子。

我把淋浴开到最大,喷出的水柱溅到地上,水汽立刻将我淹没。但是,无论怎么调整温度,颧骨上的伤口都连接着大脑疼痛不已。

所以,我是清醒着,还是恍惚着。我淋着水浴,抬起头朝镜子看去,淋浴的水便从头顶灌下。我张着嘴呼吸,感觉仍是好闷,顺着刘海下来的水越过鼻梁滑进嘴里。

镜子被水汽模糊了一片,我伸手触碰镜子里的淤青。

“好痛.......”

捂着脸又缩回到淋浴里。沐浴着炸开的水声,就好想要哭出来。

大约梳洗了有一个小时那么久吧,也许比我想得还要长。当我换回衣服出来的时候,石川已经倚着双层床玩起手机。也许是察觉到我的脚步声,他收起手机朝我这瞥来一眼。他这样看我的时候,反着光的眼镜后面,他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在看我呢?

都没有关系吧,我低下头。

“洗完了吗?”

我看着他,然后又低下头:“啊.......嗯。”

“那等你头发干了就回去吧。”

“........恩。”我以察觉不到的幅度微微点头。

“坐吧。”他示意要我在对面的床上坐下,我看着床铺上弓起的粗糙木板,然后坐上去把它压平。

“因为学生宿舍会限制功率,所以吹风机没有办法用。”

“我知道....”

“这样的话我觉得最好还是给漆原打个电话。”

“不.....不用了.....”我的拇指被自己搓得好疼。

“随你,不过你最好想一想怎么向她道歉,虽然我感觉她一定会原谅你就是了。”

“........”

“石川.....”

“怎么了?”

我看着他,突然有如鲠在喉的感觉。

“没.......没什么.....现在几点了?”

“九点了。”

“九点了.......”我叹着气地跟着附和出来。

我跑出来有几天了?我望着墙上的挂表。也许是指针的声音过于聒噪,石川自顾自地谈起来。

“这段时间我去了意大利,和四枫院一起,见了她的老师,还有我的老师。”

我看着自说自话闲谈的石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低着头,搓弄架在膝间的手。

“没有想到四枫院的老师年龄已经这么大了,看起来作她的爷爷还有有的剩,我的老师似乎是他的学生,比我年长十岁, 应该和我的哥哥差不多大,也没有弗朗格老师那么严厉。而且,他似乎与和奏关系不错,在以前的时候。我是听四枫院告诉我的。”

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听他继续说下去。“不过现在他似乎不记得和奏了,毕竟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简单地处理了一些那边的事宜,虽然还有好多事情要做,但是我的老师坚持要我读完高中才教我钢琴,所以我就回来了。看样子还有好多事情不得不做啊.......嗯?.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抱歉......我现在没有心情听这些......”

即便是道歉这样的事情我也不记得该怎么做,好像大脑停止运作,关节也因为僵持太久变得锈迹斑驳,轻微的挪动便能 听见骨头散架的声音。我只好不断重复这句话:

“抱歉......”

他拍了一下我的头,“要道歉的话给漆原说啊。”他这么说着拉我起来。我感觉到全是关节都松动的疼痛。

“差不多了吧,该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我们仍是搭计程车返程,从这里程车返回仅需要十分钟,而仅仅等车,就花费了不止这个时间。

“走吧......”

石川没有来过,不知道具体位置,所以都是一直跟在我后面,大概就是怕我中途溜走.........这么回事吧。

即便我走得很慢石川也没有说什么。直升电梯还在维修中,所以一路我都在与疲惫的身体和自身的重力做斗争,不知道是大脑发出信号太慢还是胴体执行不力,总之一直没有提速。如果不是石川在后面推我,大概已经栽落几次了。

不明意义地数着台阶拾级而上,我们走得很慢,因此走廊里的声控灯都没有被我们惊醒,每过一个拐角只能依靠外面灯光在角落散落的一点来辨认台阶,每经过一次拐角,蝉鸣的声音都更模糊一些。终于走过走廊转角的时候,感觉有些眩目。我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楼层牌,是这里。

“那我就回去喽。”石川拍了我的肩膀朝我挥手。

“话说在先,如果你敢跑掉的话我就不手下留情了。”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心,什么也说不出来。

看着我的反应,石川很没趣的耸了耸肩,然后转身向楼下走去。

“要好好道歉哦.......”

“.................哦.........”

我过了很久........才这么反应道。

为什么看着熟悉的门牌,身子反而不受控制了呢。敲门的手在门前搁置了许久才想起自己有钥匙这件事,但掏出钥匙却对着锁孔踟蹰起来。

手在抖,传到钥匙上,金属的碰撞声也开始不安起来。

怎么回事........

为什么就要回家了.....反而怯懦起来?不过……这里还算是我的家吗?

离别已近(二)

石川还坐在走廊,不用回头也能确认这一点,为什么不过来帮我.........

打我一拳也好。

留音.....在做什么呢.....现在?

在怨我,还是在恨我?

会不会看到我就把我赶出去?

她会原谅我吗?

我该怎么做呢?

还是说....看到我她会高兴呢....

“砰......”

我听到一阵迟钝的声音,门突然朝内打开了,手里的钥匙吓得掉在地上。

但我没有听清落到地上的声音。

留音.......

被刘海遮住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她始终低着头,在近乎撞到我胸口的时候,才发觉到我的存在。

“良......良人...........”她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是你吗.........?”

我低着头,却不知道做什么才好。但看见她试探性地触摸我的存在时,眼泪就不自觉地决堤了。

我抱着她哭起来.....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在哭。

呜咽的感觉.....怎么也停不下来。

听不见她在想什么。

窗外的虫鸣却很清晰。

好一阵子,我才觉到手绢在脸上擦拭的感觉。我睁开眼,只看到被雨水打湿的窗。

我用手抹去剩下的眼泪,才看清留音的表情。但是......找不到词语形容。

“良人.....你怎么了?”

她用冰凉的小手触碰我的侧脸,还是好疼。

我突然感到一股脱力感驶离地面,随后我的意识逐渐溶解........

醒来的时候,我正枕着什么柔软的物体,额头上的负重感过了片刻才转变为通透的冰凉,垂落到我肩上的银色长发,身边环绕的薰衣草香,还有外面的虫鸣........就像做梦一样。

“良人.....你醒啦...”

明明有好多话,却不知道要怎么说.....

我该怎么道歉才好。

“夜深了,”留音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

我转过头想要看墙上的时间,额头上的毛巾顺势滑到地上。

“刚才下了一点小雨,现在已经停了。”

我听着窗外露水凝结的声音。眼睛有些干涩,我眨眨眼,这种感觉仍没有消退。手臂上也有相同的黏滞感。

“良人还在发烧,如果醒了的话就回床上睡吧。”

她把我扶到床上,脱力的感觉还在大腿根部徘徊不决。

“对了,良人还没有吃饭吧。”

我抓住留音奔向厨房的手臂。

但我没有办法看着她,她这样小心翼翼的样子......

都是我的错......

“抱歉......”

我还想说些什么,但哽咽的感觉使我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抱歉........我.....我..........不饿.....”

“那良人先去睡吧,我去准备明天的早餐。”

留音留下这句话就走向厨房,厨房的灯看起来好刺眼。我背过身去,映在墙上的灯光仍不肯离去。

“都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我把头钻进被子里,抱着自己不停颤抖着。

闭上眼,在脑中回旋的也只有这一句。战栗的眼睑不断向外输送眼泪,被子上的濡湿渲染了一大片。

我看着墙上的表,凌晨三点不到。想要起身拉留音回来,但我好怕看见她愧疚的表情,如履薄冰的表情,还有......死心的表情.......

我只能翻过身去,闭着眼,任凭厨房中锅铲的声音不绝于耳。

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响,脑中嗡嗡的鸣响很快盖过燃气罩传来的声音。

我闭着眼,好久都没有睡着。

大概.......只能这样了......我想。

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留音......

不知多久之后,眼睑前的亮度暗了下来,厨房里的声音也不见了,大脑嘶鸣的声音也减弱很多,窗外的虫声却明亮起来。

留音......已经睡了吧。我在枕巾上挤出一注眼泪,浸湿的感觉又很快在眼角扩散开。

许久,我感觉到身后的被子被掀开,然后钻进被子小心翼翼向我靠近。

她抱着我,我的后背觉到一股濡湿的感觉。

“不要离开我......”

我听她........这么说道。

等到明天起来,给留音道歉,然后和好吧。还有很多要做的东西,我只能想到这些了。

............

然而,我却睡了一天......

睡了整整一天......

挣开眼睛的时候,天还是黑的。

我伸出手,擦拭昏暗的视线,但是,没有变化。

屋外行驶的汽笛声,发动机的轰鸣声,与轮胎念过柏油路的声音,都和睡前听过的不太一样。

屋内关着灯,我摸索着手机的位置,但是没有找到。表针也隐退在暗淡的光线中,只能听见秒针一点一点擦动的声响。

留音蜷缩坐在另一边的床上,裹着被子。

似乎又下了场雨。我望着天花板,空气中弥散着饱和的湿气,深吸一口气肺部就积满水珠。气温好像也因此骤降不少,裸露在外的手臂感觉到明显的凉意。冬天一样的感觉。

我把手缩回来。

“留音.....”我朝着另一边呼唤,“你在那边吗?”

“恩,良人饿了吗?我去准备晚饭。”

“有点饿.....麻烦你了。”我向被子里哈去一口热气,“对了留音,现在几点了?”

“现在........刚过八点......”

“八点......”我不明意义地望着天花板。我才睡了这么一会儿吗?但是我记得我睡觉的时候是凌晨三点,那么.....

冷汗从后颈不断渗出。

“今天的日期呢?”

“六月十一日。”

这个日期的含义.....

我掀起被子想要拉住留音,结果因为虚脱的原因被脱鞋绊倒在地上,右侧的颧骨裂开一般的痛,身体的各关节也痛的流出泪来。我抬起头,留音正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我与她接上视线,肩膀就剧烈地颤抖起来。

“呜呜呜.......”

“良人怎么了?会着凉的。”

留音拖住我的胳膊,但是怎么拉扯都没有反应,后来我也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就这么哭了好久。

“都是我的错。”

留音只是抱着我的额头,什么都没有说。

等到身体里的水分都榨干后,眼泪才停下来。

“良人好些了吗?”

留音拉我起来,可是.......身上一点知觉都没有。 想说些什么,但干涸黏滞的声带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她和我一样跪坐下来,把一个杯子捧到我面前。

“良人先喝了再说吧。”

我结果杯子,里面盛着冒着炊烟的明亮淡黄色液体。我喝了一口下去,是蜜。我捧起杯子向嘴里灌溉,温暖的感觉就顺着血液遍及身体每一个细胞。就连吞咽的声音,听起来都好幸福。

但是,补充完水分后,眼睛怎么又不受控制了呢.......

我用手臂擦拭眼泪却被一张淡紫色的手绢隔开。

我怔住,留音用它将我的眼泪和眼角擦干,然后扶我起来。

“良人先吃些东西吧,肚子一定饿坏了。”

肚子不争气地驱使手臂持续向嘴递去食物,哪怕是自责一点,或者说些道歉的话也好。但被食物塞满的大脑却无暇顾忌其它,甚至还有过分的幸福感油然而生。人类真和宠物狗一样,是如此简单的生物。

离别已近(三)

“怎么样?”留音问我,“这是我在这几天里学的,因为还不太熟练,所以.........”

“好吃.....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哪有这么夸张。”

“我说的是.......真的。”

“一定是良人太饿了。”

“谁.....知道呢....”

留音不怪我吗?我什么都没有说,径直走到琴房。里面的计时牌还在,不过红叉已经满了,还剩下两处空白。

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明明应该吃饱了才对,为什么呢?为什么看着又好想哭出来。

一定是喝水太多了,不然怎么会自己就溢出来了。

“良人?在看什么?”

留音走过来,然后接过手中的计时牌,红色的记号笔在今天的日期上又划了一笔。

“这样,还剩最后一天了。”

突然感觉头好重,随后背部觉到一阵冲击,视线也昏暗起来。

“良人?”似乎把留音吓到了,我扶着地板慢慢起来,视线前的黑雾过了一会儿才散去,结果眼前还是浸湿的一片,我跪坐在她面前。

“良人,不要紧吧?”

“留音......”

“呐,我说,留音.......其实........消失什么的是你骗我的吧.........”

“就连日期什么的也是你编出来的,只是用来考验我的对不对,我却没有经受住考验.........这样。”

我看着留音,她只是没有任何起伏地,温柔地....看着我。

我想要笑出来,但是眼睛一眯起来,嘴就不停地颤抖。眼泪掉在地板上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

“......所.....以说.....”我只有不停吞咽咸味的口水才能止住呜咽。

“所以说都是骗我的吧。”

留音蹲下抱着我,我却连吞咽眼泪这件事都做不了。

眼睛干涩得像被风化了一样的疼痛,肺部积满了水一样地沉重,只是呼吸便觉得胸口好痛,也不停地咳嗽。胃里的幸福感也消化殆尽。

好像..........没有力气哭出来了,就连说话都需要携着呼吸的力道发出。

“呐....留音........我们逃走吧,”

“逃到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地方,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会不会这样.......老天爷就看不到我们了....我们逃走吧,”

“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留音伏在我耳边:“抱歉,让良人这么痛苦。”

“是我.......不好。”

“还有一天,良人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我抬起头,留音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我想去那个地方,良人陪我一起,可以吗?”

我喝过茶,骑着脚踏车朝路口飞奔。外面的空气刚下过雨有些稀薄,还有些冷,我和留音都换了长袖衣服,为了不在路上着凉。

“良人可以明早再去的。”留音坐在背后紧紧抱着我。隔着几件衣服还能够感觉到一丝尚存的体温。

不可以。我在心中这么回应,必须要节省时间,哪怕是黎明前的一秒,也弥足珍贵。我为这点愚蠢的念头感到惭愧。

现在,还赶得上去东京的最后一班铁路。

我在留音泡茶的功夫订好了车票,因为地方偏僻,十一点已经是最后一班。为此我不得不加快步伐,冷风吹得脸颊没有知觉,只有颧骨还裂开一样的疼痛。我捂住伤口继续前行。

赶往车站必须要穿过一条泥泞的石子路,那是一条废弃好久,垃圾比路还长的一条小路。但当我骑行到那里的时候,发现那里已经重修了,被挖开的石子路面现出断层的沥青,裂开的谷口间埋着巨大的水管。为此我只好又掉过头重新找路。

“没关系,一定赶得到的。”我这么安慰自己。

“良人,没有关系的,就算去到那里也不一定见得到的。还是慢一点吧。”

有关系的,我必须这么做。无论是道歉、赎罪还是我自己,都觉得必须这样。

我把右手腾出向后搂住留音的腰: “留音如果困的话就睡吧,我会抱紧你的。我已经睡了那么久,所以一点也不困。”

“但是........”

我没有听清她后面说了什么。只有料峭的风声,和轮胎席卷地面的声音席卷而过。

“如果找不到路,如果没有赶上地铁的话,要怎么办呢?”这样的想法每隔几公里就会冒出来,即便我用全力蹬踏板也没有办法甩开。我只能希望着一定要赶上。

走到这里路灯就已经不见了,道路两侧的暗处传来树枝沙沙作响的声音。这里大约是一片森林,由此我更无法确定方向,只能借由留音从身后打着灯光,碾着地上陈酿的枯叶前行。“穿过这里就回到原来的路了,我只能期待这些。”从眼前掠过的不知是蝙蝠还是别的什么,留音紧抱着我,身后的灯光因为躲避树木而忽远忽近。从视线中突然飞出的白桦木围栏,还有从地上冒出的跳板,我不得不减速规避它们。而之后的路经过一片灌木丛,绕行几个弯后我真的担心我们是否还能够赶上,而方向这个问题,早就被丢在路上不见了。我把希望寄托在月亮身上,停下车的时候才想起来今天是阴天。

终于钻出这片森林是二十分钟之后的事情,期间我不断停车确认时间,而当我们终于出来的时候,才发现绝对赶不上这件事实。

“对了,如果赶不上的话要怎么办呢?”我在之前从未想过这件事。只好望着刚从浓雾里钻出的月亮兴叹不已。

好在在我准备放弃之前,有位大叔愿意顺路捎我们过去。

“车子怎么办?”“那个不重要了。”

我扔下车子,拉留音上车。直到行驶了一段距离,我才想起来向司机道谢。

“没有关系,反正我也要回车站,一个人的话还会比较寂寞。”

他虽然这么说,但是一路上我们都没有任何交谈。

汽车的车灯比手机的光线平稳很多,所以看着地上稳步移动的光线会比较安心。

我们抵达车站的时候,列车近乎刚要发走。末班车上的乘客很少,放眼望去几个车厢也只有寥寥几人。即便如此我还是倚着门前的扶手向外眺望。这里附近都看不到建筑房屋的样子,在眼前闪过的大多是扯着长缆的电线杆和辨别不清的低矮树木。偶尔见到的土房上的瓦片塌出几个洞,房梁也夸张地裸露在外。

这一段路都不见有路灯的存在,天上鱼鳞状的层云只在接口之间能少许的看到些光亮。所以我只能依靠列车侧方自带的橙色轮廓灯依稀辨认我们行驶的方向。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一路上我都在考量这个问题。

是上天出于怜悯的施舍,还是司机本来就路过于此?

“但是,如果我们没有搭上顺风车会怎么办呢?如果司机把我们带到别的地方,又或者来到车站的时候列车已经发走了又该怎么办呢?”这样的问题,我一次也没有想过。我能做的,只是跟留音在列车上,望着在鱼鳞间缓慢显现的月亮,望着被月亮描过金边的积云,如是感叹着。

黄昏之际(一)

“呐,良人,喜欢樱花吗?”

“唔..........恩。”

“那太好了,如果能看到的话就好了。”

留音转过头来笑着对我说,我也是这么期待的。

现在的我,已经平静很多了。现在既不抱怨,也不悲伤,我只期待着黎明的到来。

我们住的这家旅店,就是我之前来过的那家,不过老板已经显然不记得我了。这里的客人还是如当时一样的少,周围的店铺较记忆中似乎多了一些,但依旧是门前冷落的样子。我们的背后,便是留音一直想要去的地方,我曾不止一次的在记忆中描绘它的样子,所以即便是在夜晚里的匆匆一眼,我还是觉得,那真的是令人窒息的绝美景色。

“话说回来,这应该还是第一次和良人一起看日出的吧。”留音披着被子倚在我肩上。

“说的是啊。”

我们坐在木地板上,与四周的绿林仅有一块落地床阻隔,在这个高度,大约伸手就可以摸到银杉顶部的细针。但是玻璃似乎是中空的,所以屋里仅有我们谈话、呼吸、还有心跳的声音。

“不过还有很长时间才会天亮啊。”我循着外面的灯光也没有找到日出的迹象,说到底现在才不过凌晨四点而已。

留音的双脚不停地踢弄地板发出淘气的声音:“没错,所以说我还有很长的时间和良人在一起。”

“说的是啊。”我渐渐有些期待日出的景象了。

那温冉冉升起,连接着山麓与海岸的十字星状的日出,是否还像人们所描述的那样,奔涌着燃烧呢?

“留音很早就想来这里了吗?”我抬起头问留音。

“在很~~久~~~很久~,”留音故意拖着调皮的长音,“很久以前,大概我的父母还在的时候,我就听说过那个传闻了。”

“欸,这么早以前就有了吗?”我有些惊异那个传闻的真实性。

“大概是在那之前就有很多人在那里寻死的吧,那时候听长辈说富士山树海里面就有很多人的遗骨,导致警察不得不每个月都去山上清理,后来还在那里立了‘请珍爱生命’这类的牌子,不过没有人清楚为什么这么多人会死在那里呢。再后来干脆就没有人死亡了,警察也不必特意上山清理。可能就是这样才演变成那个传言的吧。樱花七日飘零。”

留音的这番话让我有些惊讶。

“只是我猜的,毕竟为什么要封锁那里政府也一直没有明说。可能以为大家都在传,所以就三人成虎这样了吧。”

“嘛,不过听起来还有些浪漫啊。”

“所以我在去中国留学,遇到良人之前就想去那里了。”

“话说回来,留音为什么要来中国留学呢?”如果没有这个契机的话我就不会和留音相遇,她以前也没有告诉过我,因此我一直很在意。

留音的食指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圆圈:“是因为一个巧合哦。”

“巧合?”我随身附和出来。

她向我微笑道:“是的,巧合。”然后抱着膝盖蜷缩着身子一摇一晃地对我说:

“是因为奖券的事情,在商场购物的时候抽奖抽到了香港七日游,所以就和家人一起去中国旅游。”

我抬头想象了一下,我们相遇的地方离香港应该还有好长一段距离。

“因为爸爸经常去香港出差,就说干脆要我留下来念书好了。我在私塾里待了两年,也大概会些汉语之后就被接回去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还在念小学的时候吧。后来升学高中的时候,因为父亲生病而考得很差,继续留在日本上学就必须每天坐两小时地铁去上学。最后父亲把我送去中国念书,后来的事情良人就知道了。”

“这样啊,”我这样想着。“我记得当时看着堆满桌子的作业的时候你都要哭出来了。”

“我可不知道会有那么多的作业,而且当时我还只会一点汉语。老师一点也不近人情。”

留音嘟着嘴抱怨的样子看得我好想笑。

“不光如此嘛,我记得你还抱怨校服难看来着。”

“看起来像运动服一样。”

“虽然我也这么觉得。”

我们似乎在某些无关紧要的方面达成了一致,我听她继续说下去。

“当时幸好良人......那时候还叫义良,幸好你会说日语,当时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是留学生,感觉就好像回到故乡一样。多亏了良人教我我才坚持下去。”

我抬起头回想着消失前和消失后两端的记忆,只是我有些分归类不清,紊乱似的感觉。

“对了,良人为什么会日语呢?我之前没有问过良人呢。”

“是因为....”我一边回答她,同时在脑海中搜索答案,“因为我的爸爸是中国人,而我的妈妈是日本人这样?我记不清了。”

“原来如此。看来和良人相遇是必然的呢。”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说,但是隐约也有相同的感觉。

“第一次是我去中国遇见良人,这次是良人来日本遇见我。真的是很美妙的事情。”留音笑着说。

“说的是啊.....”我望着稍许明亮的天空,山边轻描淡写的金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

“留音在那之后就回来了吗?我是说在我消失后。”

“恩....”留音抱着双腿眺望着升起的太阳。

“在良人消失之后就回来了。回到奈良读书。”

留音沉默了片刻,又加上了一句:“因为没有什么依恋的了。”

“所以留音才在回来之后一直不和别人交流的吗?”我望着留音的侧脸,总觉得有说不出的感觉。“那不是良人的错,因为我自己就是这样的性格,害怕失去的那种。如果和所有人都保持距离的话,应该就不会受伤了吧。当时我是这么想的,现在还是。所以,就算良人选择离开我,我也不会怪良人。”

“......抱歉......”

“良人不需要道歉,如果良人要道歉的话,我也会自责的。”

我们之间就这样保持沉默了一阵,我慢慢跟着金色地平线的升起挪动视线,蓝墨色的云绘制在山间的交界处,整片都是雾蒙蒙的景致。

“话说回来,留音上次去春日大社祈福的御守是什么呢?留音之前一直不告诉我。”

“是‘幸福’哦,”我接过留音从口袋中取出的红色布袋,上面的字和我的一样,“现在交给良人保管好了,因为已经实现了。这都是良人的功劳。”

我摸着在手心上叠起的两只御守,“那我就收下喽。”

“恩,良人也要幸福下去。”

“恩,说的是啊…….”

我望着水平线之上的太阳,光线很快地从地面升起,我因跟不上光线的强度而眯上眼睛,就算用右手遮住眼睛还是刺激得流泪。我睁开眼,面前是一幅绝美的日出绘卷。

赤金色的羲和悬在昏蓝与橙黄的交界之间,在这上面喷涂了恒河沙数的绝妙色彩。蓝墨色的云围绕在山间,远处银杉青葱的绿枝上洒满了娇艳的橙汁,于此之上的是一片打翻调色板似的混色。淡紫色的低层空气围绕着下班层的日轮,横跨了灰紫橙赤白蓝的虹色光晕的太阳,正温柔地唱着歌谣。冉冉的日出,破碎的朝霞,在远处的山顶熊熊燃烧。

留音不停揉搓着与我十指相扣的左手,我带着眼眶中的雨季,站在玻璃前眺望眼前旖旎的景色。

“是最后一天了呢。”留音在身后温柔地呢喃着。我回过身去:

“那么,今天也请多指教了呢。”

我看见留音满含泪水微笑着点头。

“恩。”

黄昏之际(二)

我们在天完全亮起之前离开酒店,追着逐渐升高的太阳前往那片山地。

从这里出发转过身就可以看到那座覆盖着白色雪被的山顶,我和留音牵着手,一路小跑地朝那边前行。

听说这片区域附近经常会有警察巡逻,为了避开他们的视线,我们不得不选择走小路绕行。一路上都见不到有行人在这里,更不用说计程车经过。明明在中心路段,却看不到什么人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比鸟取更像是人口贫瘠的城市。

我们穿过一段幽邃的丛林小径,这是一段不知会通往什么地方的小道,我仅能大致的预计它的走向是通往雪山的,但是要走多远,或者它会不会把我们带到别的地方,我一点也不知道。这是一条杂草快要比人还高的荒废小路,刚长出的低矮乔木使我们不得不一路弯腰,同时拨开挡在前面的树枝前行,每走几步就会有灌木拦住我们的去路。脚下明明铺着石块,各种莫名其妙的植物便从接口的缝隙中钻出,还有些石块被顶开,下面的枝干狰狞地弯向路面。所以我只好背着留音前行,我尽量地压低身子,让留音帮我拨开前面的树枝,再帮我确认前面的路。

“良人才刚刚康复,没问题吗?”留音一路上都在担心我。但我已经康复得差不多,身上的力气还是有一些的。

其实这样说仅仅是我想要背她而已,我很想要保持她在我身边的触感,确保我们直接的体温还在。因为我很怕留音会突然消失,虽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我还是这么担心着。

转过几个弯后,惹人生厌的灌木终于不见了,刚长出的矮树也被我们甩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比我高出三倍还要有余的不知名的树,我们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踏入了一片丛林,铺路用的石板在这里不见了,准确地说是渐渐不见的。好像绿洲外的沙漠一样侵蚀过来,石板被砂砾掩埋,再后面则是大片的腐殖土覆盖在上面。丛林伸出的树枝一直蔓延到很远的地方,留音在我背上直起身也没有办法看清远处的路,因此我们只有很小心地向前走,而我只能通过身后太阳的位置,来确认我们前进的方向。

为什么非要走这条路不可,我试着问自己。如果走马路,或者程地铁都应该会通往那里才对,只是我放心不下这一点,虽然附近放眼望去都没有人迹,但说不准会有警察躲藏在路边捕捉试图越境的人,或者说程地铁去这样的地方很可疑,或许中途有热心市民给警察局反应也说不定。总之使我担心的问题都要规避开才好,即便在路上耽搁一阵,最少我们不会被人阻拦下去。

我望了一眼幽邃的丛林深处,然后加速前进。

就这样走过几百米后我们差点迷了路,途中我们好几次经过一块倒下的石碑。似乎这一片的树木相比之前要高了一些,我几次转过身确认方向的时候差点忘了太阳的位置。茂密的叶子遮住大部分阳光,剩余的部分仅能从稀疏的间隙中一束束地照在地面呈阶梯状。我才发现路面比之前暗了许多,因此再寻找太阳的时候,不得不用手遮住眼睛。为了确认是不是真的几次经过同一个地方,我把石碑上的树叶吹去,上面的绿锈就显露出来。石碑的大部分都被苔藓盖住了,我用手指抹去其中的一个角落,得知这是一块类似功德碑的石块,继续涂抹下去发现本应该篆刻了人名的地方已经模糊不清了。被我挤压出的水分顺着名字连通的沟渠向下滑落,四周的空气也潮湿起来。

我和留音把石碑扶起倚在粗壮的树干上,然后再次回头确认了方向才向前行进。直到走了很久,我们才想起来手机是有指南针的功能的。

我们横穿过树丛,在一片近乎连接成排的杉木墙的空隙中跻身而过,经过一段狭窄湿滑的下坡路后,眼前的视野突然明亮起来。那是仿佛从中间劈开,划着明显分界线的绝美景色。

我不禁带着喘息的声音感叹出来,即便是站在高台上向四周张望,仍觉得像梦一样,溢于言表的樱色景致。

“良人看到什么了?”

留音在后面呼唤我,我却被话搪塞住,只能弯下身子,拉留音上来。

“好美啊.........”

留音也同我一样地感叹。

“看来我们到了呢。”

我这么说着牵着留音的手一直向前。我们的眼前是一片纯澈的樱花林,上面的樱花有一部分还是含苞待放的样子。两边的樱树大约只有两个我那么高,因此我们不得不避开横来的树枝前行,向前不过五十米左右的距离,身后的太阳钻出了身后的树荫,满照的阳光浇在地面的樱花瓣上泛起的光格外温柔。再走不过几步,可以看见隐藏在樱花林荫中被扯起的黄线,前面应该就是禁止区域了。

我弯下腰朝四周确认了一下,这里除了我和留音之外没有看见别人,更没有手持警棍枪械阻止我们进入的警察。

不过前面与我们踏足的区域并没有什么不同,说不定此时我们已经涉足禁止区域,而我们现在,只是站在樱花林向外蔓延处而已。

我们弯下腰钻过黄线,脚面便陷入满地的樱花瓣之中。我牵着留音的手,划着花瓣的脚步缓慢向前。

越过已经倒下,被埋没一半的椎体路障。我突然朝天空看了一眼,才发现山已经被覆盖白雪的山顶监视了一路。那迈着长长雪际线,被樱色挡住一半,斑驳露出石灰色的裙边。

我望着山顶苍白的雪际线,那反射着粼粼银光的山顶,那温柔地抚摸着樱花林的富士山,她的心脏是否还在跳动呢?我望着山顶,微微眯起双眼。“果然还在呢。”

留音停下脚步这么感叹着。

但我不知道她究竟是说眼前的富士山,还是脚下的樱花林,又或是曾经埋葬浪人的林地。

也许都有吧,我这么猜测。因为我也被骗了。

樱花七日飘零的传言,还有踏入就会消失,樱花就会绽放的传言。都是假的。

因为,我们现在还完完整整地站在这里。

“果然被骗了。”

“像个傻子一样呢。”留音扶着樱枝,轻轻地感叹着。就像春天消融的雪水。

我感觉眼角清淡了好多,就在刚才,我还深切的希望它能把我的记忆抽走,或者干脆把我也撕碎这样。但是,有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即便是消失,我也有不应该忘掉的东西,无论是对逝者的悲哀,还是本该留下的零点几克的眼泪,都是我们替逝者应承受的哀悼。

“所以......”

“什么?”

“我之前在想,如果忘掉会不会过得更容易一些?”我看着留音,又把头低下去:

“所以才觉得是不是离开留音就不会伤心了,对不起。”

“那是因为良人太温柔了。”她踮起脚轻轻地对我说,“所以我一点也不怪良人,我喜欢良人。”留音背着手转过身去,“那么良人,我们回去吧。”

“不往前走了吗?”

“到这里就好了,只要它还在就好,我只是想确认这一点。”

留音走过来挽着我的手臂,“剩下的时间,我还想和良人在一起。”

我离开前最后回望了一样富士山的模样,阳光下云雾叆叇地环绕在苍老的山顶之上。我望着远处的山和脚下的樱花树,突然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超出了语言范畴的绝美景致,大致就是这样。

回去的时候我们并没有选择走原路,而是稍微岔开之前的路绕行了一段距离。一路上我和留音牵着手一句话也没有说,我不停地向四周张顾,然后周围的景色很快将我们吞没。

黄昏之际(三)

拨开树林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我们恰好来到一家车站,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建成的,在这篇林地中显得特别突兀。在月台对面开放的记住樱树,正甜软的挥荡枝干。不知道这个车站是否仍在使用,但它的确可以通往我们返程的方向。所以我们决定等等看。

我们坐在木制长椅的两端。两人的手叠放在中间的空隙处,留音察觉到我在窥视她沉静的侧脸,向我抛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我用手机捕捉下这一瞬间。在镜头里,她似乎在说什么,一阵长长的列车进站声像沙子一样将我们掩埋。

“没想到还在使用啊。”留音这么感叹着拉我上车,车上几乎看不到其它乘客,实际上我们也并没有买票,因为根本没有看到售票处,也完全看不到检票口在哪里。而这里面的人也丝毫没有向我们索要票据的意思。真是奇怪的列车。我这么想着,望着窗外一丝丝挪动的骀荡景致,突然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列车上的其他人大概都还没有发现其实穿过站前的绿林就可以看到富士山下流动的景色吧,他们看到会是什么样的感想呢?或许就算我现在跑去他们面前告诉他们,我会被当成疯子一样被他们嘲笑。因此,我觉得富士山现在还是默默安睡比较好。我是这么认为的。

列车行进得很慢,好像六只脚的毛虫卧在铁轨上匍匐前进,因此我们不得不中途下车换成。而坐在车厢一角戴着花镜读报的几位老爷爷,似乎快要与行进的车厢融为一体。

我们被堵在路上,是又过了十多分钟后的事情。

“由于前方道路出现小面积塌方,需要暂时停车,我们正紧张地进行道路修复工作,由此给你造成的不便我们十分抱歉。”听到折断广播是换乘后半小时内的事情,而实际我已经放弃计数这项无聊的工作了。大概没十五分钟播报一次,每次响两遍,大约耗时两分钟。就是这样。

我不安地把手叠放在留音手背上面,手心浸湿的感觉能够强烈得感受到。车上乘务员不带有任何色彩的抱歉声听起来比几条车道外飞驰而过的火车传来的汽笛声更加遥远。车厢内逐渐积聚的抱怨声使我越发不安。

“如果没有换乘的话,此时的我们应该到哪里了呢?”我无数次的这么想。

“我们抱歉地通知,由于前方道路塌方,道路现尚未修好,我们不得不在此等候,请您耐心等待,由此造成的不便我们十分抱歉......”我焦灼地捂上耳朵,而越是这样,我的内心越发地躁动起来。我的眼角处竟有一些湿润,是泪。我转过身向车窗,用手背确认这一点。

我不安地在额头前搓弄头发,但列车迟迟没有发动的事实,却一点也没改变。

“我没有关系,良人不用担心我。”留音拂着我的手背这么安慰我。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要能和良人一起就好了。”

时间仿佛伴着鬼脸,面带嘲讽地将我可见之处的时间一分一秒地剥夺走,不可言表的丧失感逐渐侵占车厢内每一个角落。而我只能抓着留音的手,祈祷前方快些修好。

列车重新启动起来,是天空中下完一场小雨后又晴天之后的事情,我过了很久才发现这一点。我和留音倚在彼此身上小憩了片刻,而独自的饥饿感早已被甜美的睡意埋葬。

期间,我做了一个梦。

醒来时以为列车内的又一则通知:“因为前方道路尚未修好而不得不在此停车,需要换乘的旅客请下车换乘,由此给您带来的不便请您谅解。”

我带着恍惚的睡意又确认了一次,才明白原来这里可以换乘。这里是京都车站,我看着外面的站牌。只要换乘电车便可以回到奈良。我再三确认这一点,明明没有错,却种有种不好的预感在侧。

知道留音挽着我的手臂告诉我“我们下车吧。”而我走下列车,脚跟踏出地铁的那一刹那,我抬起头的时候,我才明白那种预感的由来。

我们足足在列车上耽搁了近四个小时的时间,在这之前竟完全没有考虑过黄昏的更替。我的影子已经生长到对面的铁轨之上,然后印在列车碾过的车辙之上。空气灼热得难以呼吸。我回过头,颤抖地望着一片焚化焦裂的赤色燎云,夕阳在山的景象。

“良人怎么了?”

“恩.........”我摇头,“没什么,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要抓紧喽。”

我抓着留音的手逃离夕阳的视线。我们要快些到下一站电车的方向。

电车在一片夕阳落日之中又夺走了五十分钟的时间,而我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和留音一起并肩踱步在回家的途中。

“我们去游乐园怎么样?”

“恩好。”

留音开心点头的动作引起我心中一阵波动。明天,或许是片刻之后,我或许就再也见不到这个笑容我强烈的感受着这点。似乎刚才她的表情,都开始渐渐破裂溶解在紫色的背景之中。

“留音,能再对我笑一下吗?”

她带着困惑的表情照做了。我用手机捕捉下她微笑的瞬间。

“那作为回报,良人也要笑给我看。”留音笑着对我说,我却不知道该抽动脸部的哪根肌肉。无论怎么做,露出的或许都是抽搐的表情。

“应该是这样才对。”留音踮起脚尖用冰凉的双手搓弄我的脸颊,然后我的嘴角被向上拉起,“这样比刚才好看多了。”

她这么说。

她吻着我的侧脸,眉头颦蹙了一下后突然抱住我:“抱歉,良人又在痛苦了。”

“没有的事....”我故意拉高了声调回应她,“我们需要快一点了,应该还能赶得上。”我抓着她飞快的向游乐园的方向跑去,知道现在我才迟钝地发现。即便是在路上奔跑,只要和留音在一起,也是值得珍贵的事情。

我们似乎越跑越快,终于赶到游乐场,我和留音扶着膝盖喘气的时候,游乐园还是迎来了打样的钟声:

“各位游客朋友,现在已经到了歇业的时间,园内各项游乐设施即将关闭,还未进行的游客请抓紧时间。祝您游园愉快。”

“没有赶上.....”我吃力的从喘息中确认这一点。我环顾四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被改建成这个样子的。我一边望着霞紫色的夜空,一边寻找着悬挂的半轮弦月。不知道它在上面待多久了。游客纷纷从我们身边经过,多数是带着孩子的家长,还有一些结伴而来。

我诚惶诚恐地望着缱绻的明月,眼神从留音又转向地面.......

“还有四十分钟,我还能陪良人这些时间。”留音猜出了我的心思。然而我却一点也不想知道。

“我们去那边坐吧。”留音指着摩天轮斜对面的长椅,然后拉着我朝那个方向走去。“反正只是设备停止了,不会有人赶我们走的。”她这么说着,我迟钝地跟在她后面。

里面的游客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我们坐在凉椅上数着远处高楼的灯光。偶尔会有人从我们面前经过,我又不得不低头重新数一遍。静园的钟声已经响过两遍,马上就会响最后一遍,期间的间隔是三分钟。月亮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飘动,后方的水银灯将我们的影子一直投递到对面糙陋的树干上。头顶的薄云被风扫过的声响略过耳畔。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什么。

黄昏之际(四)

我们悄无声息地坐了许久。我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什么都想不到。

连装出笑脸也做不到。

“良人不在的几天我每天都会来这里坐。”留音这么说着。“从下午到晚上,可以看到很多人欢笑的样子。这样也会觉得自己很快乐。”

“.....抱歉.....”我低下头。

“对了,良人今天拍了很多照片吗?可以给我看吗?”

“恩........恩。”我把手机交给她,我的锁屏指纹中也录下了她的指纹,所以她很娴熟地面朝我翻看起照片。

到底照了多少呢.....我自己也不清楚。

“良人都是在偷拍呢。”留音嘟起嘴对我说,我却连反驳一下的心情都没有。

“是.....吧....”

“良人照了很多呢。”

我看到她在某一张照片上似乎停留了很长时间,应该会有她喜欢的那一张吧,我想。

“良人还是和以前拍得一样好看呢。”

“是吗....”说完这句话后,留音把手机递给我,我们之间又恢复浓郁的沉默。

许久之后,留音站起身拍拍完全没有灰尘的短裙对我说:“良人等我一下。”然后朝着摩天轮的方向走去。我望着那边,售票处的灯还亮着,温暖的橙色在地上扩散开一片,与身后高悬的水银灯光融汇在一起。我眯起眼,卤素灯的光点发散成环状的光晕,刺得眼好痛。

“我们去坐摩天轮吧,”留音回来拉着我的手说,“我买好了票,我想和良人坐坐看。”

我望着摩天轮,它正以及缓慢的速度在空中挪动。我们进入舱室前,也完全听不到机器运转的声音。

地面离我们越来越遥远,这仅仅是闭上眼也能够感觉到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舱室内机器的声音要比外面大一些,还有摩天轮外播放的八音盒铃音,听起来也异常清晰。

“原来声音是在外面播放的啊,我一直以为是在这里面的。”留音很小声的话在这里面听起来同样清澈。

“是吧........”我扶着膝盖眼睛不停地打颤,我只能望着脚下交叉排布的防滑纹路。然后我感觉到水滴在手背上。

“抱歉,是我太任性,忘了良人怕高。”

“…….没......关系.....”

“那就代表良人原谅我了吧?”

“......恩......”

“在这个高度看不到月亮呢。”留音趴在一侧的扶手上这么说。

我望向窗外,我们离近处的树顶还有一定距离。

“良人喜欢月亮吗?”

“还好....”我看回地面。

“我可是非常喜欢月亮的,也非常喜欢夜晚。”

“是吗.....”

“因为我在夜里经常会梦见良人。”

“我也是...也会梦到留音。”

“良人说这样的话的时候要抬起头。”留音扶着我的脸缓缓抬起,我看到她脸上积攒了薄薄的一层微笑,强颜欢笑。

“从和良人相遇到现在,过了好长时间啊,不过一点也不会觉得长。”

“恩......我也是...”

“良人又把头低下去了。”留音扶着我的手背,我紧紧抓着自己的膝盖,手依旧在抖。

“抱歉......抱歉.”我哽咽住,口水向下吞咽的声音听起来好聒噪。

“我不是在说这个,良人以后要多开心一点才好。”

“.......”

“话说回来,良人以后将要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生活下去了呢。”

“.....”

“良人以后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呢?会考上哪里的大学,会不会继续待在日本,还是回国念书。还有以后的工作,妻子........”

我怔怔地望着留音模糊的笑容.....

“良人以后还会找到新的恋人吧,然后成为你的妻子.....”留音笑着说,“会是什么样的女孩呢?不过能和良人在一起一定会非常幸福的吧。我也一定会非常羡慕她。”

“........”

“我也会真心祝福你们的。”

“不,我不要......”眼泪一下子决堤出来,“不…..”

“良人不可以一直想念我。”

“我做不到....”

“良人要一直向前看才行呢,如果一直消沉的话我也会自责的。”

“做不到....”

“我一直都觉得良人是个很温柔的人,做事情都会小心翼翼的,跟朋友相处也谦和,还喜欢音乐,一看就是温柔的人。”留音笑着对我说,“不过我现在有些担心良人了,如果良人一直这么温柔的话,以后会不会被人欺负,工作被人排挤呢?毕竟以后良人过的都是我不知道的生活了......总会有些担心。”

“.......”

“所以良人要变得坚强一点,就从现在好了。要微笑,来吧良人,微笑一个。”

我抬起头照做了,很努力地照做。

“良人平常笑得要比这样好看多了。”

“是..吗?”我重做了这个表情,眼泪就马上不受控制。

“不过以良人的能力,以后一定没有问题的。我相信良人。”

“……也许......吧....”

“我到现在,依旧有些想念良人带我去过的地方。有南十字星座的新西兰,极光的挪威,樱花盛开的富士山........还有良人的家乡。”

“.......”

留音的双手握在颈前:“良人送我的项链我也非常喜欢。”

她把头望向窗外。我们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升起了一半。“我真幸福啊.....”

“真的很幸福,也很快乐。能和良人在一起。真的....”

我向窗外高高悬挂的半轮苍色的弦月,似乎伸出手就能触到的景色。“呐,良人........差不多快要结束了。良人还欠我一个喜欢我的地方,良人还记得吗?在挪威的时候良人少说了一个,现在应该还上了。好了良人,快一点,良人还喜欢我哪一点。”

“我......”

“我想在这这样的景色里面结束,可以吗?”

“我......”我突然想到口袋中的某个重要的东西。

“良人说不出的话就要欠我一辈子了。”

我扯开口袋:“呐,留音。”我拿出口袋中珍藏许久的红木盒子,“你知道在中国‘良人’的含义吗?”

“恩,我知道,我非常想成为良人的妻子.......但是果然.....”

“把左手给我。”

“恩?”

我小心地取出盒子里的戒指,然后单膝跪地地将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但是我没有看清她那时的表情。

我擦干眼泪,用最温柔的声音俯在她耳边说出沉积在我灵魂深处的那句话:“我喜欢.......不,我爱你,留音。”

“我也是.....”留音梨花带雨地笑着说。“谢谢你能为我哭泣。”

然后我们接吻了,带着心跳的声音。

她用带着戒指的左手抹去我再次溢出的眼泪,“这样我就要离开了呢,没有办法陪良人完整的一圈,抱歉。”

她背过身去,用极温柔的声音对着玻璃中的映像说:“有时候我在想,良人忘了我会不会比较好。这是我才想出来的坏主意,良人还是忘掉我吧。把我忘掉。抱歉。”

“骗人.......”

她仰起头:“如果有我在的话,良人一定会过得非常痛苦吧,所以这样良人就可以忘记我。”

留音的身上闪着星光,不停地朝舱外飞散。

“不过,我还是最爱良人了。”

她闪着泪光,我哭喊着,不顾一切地将她抱在怀里。

.............

摩天轮降下来是十分钟之后的事情,在这期间我一直在困惑着什么,但是那种无法言明的感觉始终无法消除。

眼角干涩的感觉,还有泪水不断向外溢出的现状,以及胸口沉闷的积压感,都隐隐约约向我提示着什么。

我想要掏出纸巾擦拭眼泪的时候,从口袋中带出一块小小的红木盒子。这个是我买的,我还记得这一点,但是里面的东西哪里去了?是遗失了吗?我将盒子收回口袋的时候,却发现眼泪流到了嘴角。稍微带些海咸味道的眼泪尝起来有些涩。用袖口拭去之后,我朝着夜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游乐园里的游人陆陆续续离开了,夏虫的鸣叫声在我走近的时候哑然停止。我在摩天轮一侧的长椅上坐下。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摩天轮的全景。座椅上面似乎还保留着些许刚刚离去的人的体温。

我望着深蓝色的天空,若隐若现的星点在鱼鳞状的云间蜉蝣,身后的月光缥缈地照亮了云层的边线,四分五裂的月亮之下,有无以名状的霓虹灯组成的彩市,被灯光照亮的枫树,婀娜地随风飘舞。银灯点却的远处高楼,还有挥着荧光棒的小孩,看起来都美得令人潸然泪下。摩天轮上含苞待放的机械铃声,正垂垂欲滴地盘在转动的机械臂上。空气中嗅得到薰衣草的香气。

似乎下雨了,我摊开手掌去接。结果才发现是手机定向收播的电台广播开始了。我确认了下时间,刚刚才到十点。

接着里面传出略有沙哑的声音:

“哈喽大家好,又到了我的音乐电台不定时插播的时间了。虽然是插播,不过我看了,在我之前并没有其它的什么在播,所以即便想要插队,其实也根本无队可排。总之一直都是这样啦,话说回来,这次应该是我少数整点播放的节目哦。”

里面一直闲谈着没有营养的话,但是我却似乎记得这个声音的来源,但是我又想不起具体是谁。介于记得与不记得之间。我想应该是我一直在听这个频道的原因。

“我今天会这么准时,是因为我突然想起来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想和大家分享。不过说起来也应该是一周之前了吧。”

里面传来吉他清弹的声音,我本以为他要唱歌。

“前段时间有两个朋友突然到访,我还以为是政府人员又赶我走,于是用我的CD机播放了一段声音吓跑他们。没有想到他们居然被屋子里摆放的新一纸模吓到。真是胆小到不行。他们是一对恋人,看起来我都会羡慕的那种。看着他们就想起来我的初恋...”

吉他声没有中断,他清了下嗓子。

“我的初恋嘛.....是有一头奶油般黑色长发,面容姣好,身高刚到我的肩头,胸部的起伏也刚好合我的手掌尺寸......我想象中她应该是这个样子。不过时间太久了,我根本记不清了,只是有时候会突然感觉我一定是忘了重要的人,这样。”

“在一个月前收拾旧物准备搬走的时候,突然翻出丢在沙发下面的木盒子,我打开看,里面居然是一只戒指。上面的价格标签居然还没有掉,那绝对是一只要花费我大半年积蓄的戒指。但是戒指上刻着的名字我却一点印象也没有,所以我想,是不是在我向她求婚之前,她就消失了呢?不过这都是插叙了,我要说的,是他们两人。我曾偷偷问那个男生有没有向那个女孩求婚的打算。你们猜怎样?他居然犹豫不决。这种事情怎么能够犹豫呢?所以我推荐他们去挪威旅行一趟,如果能够看到极光的话,我想他一定会想要和女孩求婚的。”

吉他之中缓缓加入了哼出的曲调。“不过之后我才想起来,六月份的挪威怎么可能看得到极光。我真是愚蠢到家了。也不知道现在她们怎么样了?有没有在一起?总之,就是这样一件有趣的事情,我希望分享给大家。接下来,是我新学的一段歌曲,Alan Walker 的《Tired》,送给大家。”

我抱着手机,仰起头。听着从听筒中缓缓流泻出克制的D大调和弦。天空淅淅沥沥地下了小雨,浸水而褪色的天空慢慢下沉。我在长椅上躺下,将手机贴在耳朵上面。紫色一点点晕开的夜空中,陈杂着星罗棋布的碎片。我抱着口袋中狭小的盒子,听着歌声

【When you whisper, I’m alright】

【I see those tears in your eyes】

【And I feel so helpless inside】

这么唱着。

(完)

留音的信

当大家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吧。

本以为在这种时候会有很多话要说,但偏偏现在什么却想不起来。

现在的我一点也不伤心,也不会遗憾。虽然还是有些害怕。在我消失之后,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总会有这种想法在我耳边挥之不去。

我曾参加了很多人的别离,也遇到过很多碰过有,现在终于到我该说告别的时候了。想来不过才是几年之间的事情,竟然来得这么快。

在那个时候,或者现在也一样,我还是很害怕别人的离去,很害怕身边的人离开我。该怎么承受呢?我时常这样想,有时候就会觉得,会不会忘掉更轻松一点?

但是,渐渐的我发现, 失去的痛楚应该是没有人可以代替的。因为我们的回忆,与那个人的交集都是独一无二的,因此我发现,履行自己的悲伤也是我们少数可以承担的事情。

六月很快就会过去了,暑假之中的各位会到哪里去呢?夜纱子会不会像以前一样翘课提前放假?石川应该在毕业后去意大利学习吧。小鸟游与三原也应该会在那个时候结婚了吧。真好啊.......良人又会去哪里呢?她会离开这里吗?我想,他应该会把我忘掉吧。

这是我才想出的坏注意。因为我突然想到,良人消失的时候我自己颓靡伤心了好久,所以绝对不可以让良人也这样子。所以虽然是乱来,不过还是最后任性一次好了。

收拾家中的物品真的是很累的事情。把良人几本相册中带有我的相片筛选出来再逐一删去也花去了很长时间。里面真的有很多很好看,舍不得删掉的照片,那里有我和良人相当多的回忆,如今回忆起来每一件事还都历历在目。不过,既然下定决心了,就绝对不能让良人再记得我,虽然心中像被针锥一样难过,但我还是做到了。这是因为,我突然想到曾经在某本书中,看到一位摄影家说的这样的话:

“我总觉得拍的照片越多越不容易失去别人,到头来却发现那些照片只是提醒我们失去了谁。”

所以良人拍了这么多照片也一定体会得到这种感觉。之后我同样会把其它自己存在过的痕迹一一清除,至于大家记忆里的那份,就请大家帮我保管。良人的那份,就由我收下好了。请大家千万不要向他提起我,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没有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仅仅写到这里就花去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所以差不多要和各位说再见了。希望大家能够记得我,和你们相识是很幸运的事情,能遇见你们,我真的很开心,很幸福。

夜纱子,谢谢你那么久以来的照顾。

石川,谢谢你对我和良人的帮助。

小鸟游和三原,谢谢你们带来的欢乐以及祝福你们即将到来的新婚快乐。

以及不知道不能传达到的风间与和奏,谢谢你们。

还有良人,谢谢你,我爱你。

漆原留音

后记,作者的话

《路人的歌谣》第四卷,《黄昏协奏曲》,终于完结了,撒花庆祝。

在这里首先感谢各位读者朋友的支持和编辑大人的相助,非常感谢。

第四卷的开头增加了新的人————千代宫和奏。她是一个心灵善良而倔强,拥有高超琴艺却患重病的美丽女生。

为什么想出要加入这么一名角色以及在第七章突然病逝是怎么一回事?我想先来解答这个问题。

其实,和奏的加入是比较个人化的想法,我在之前的后记中提到过,《歌谣》这部作品是在我还在念高二的时候就开始构思,高三剧情大体成型并开始着笔。在17年国庆前初步写完第四卷长达三年的时间跨度中,想到加入和奏这个角色,仅仅是在初步完稿半年前的想法。而为了加入这个角色,我不得不将之前构思好的内容重新编排,其中的剧情大致也是写一写停一停再构思一下,因此第四卷初稿的完成比预期又要慢了两个月。

而该角色的经历,我想大概也是有原型的吧,以及她的突然离去,都是真实存在的故事。

他们可能不是钢琴家,也不是十六七岁的少女。但是他们的离去,真的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至今仍能回想到,那一天夜里才看到的和田光司(光叔)举着插满管子的手臂,与病魔斗争的消息与相片,结果第二天在网上时就看到了讣告。

汉语拼音之父周有光老先生在112岁生日时说的:“阎王把我忘了。”次日就听到老先生逝世的消息。

以及身边很多很多类似的事情…..

所以我经常会有这样的感觉,身边的人,会不会突然哪一天,也许是明天就再也见不到了?

那是一种没有办法用言语表明的感觉。可能我一直都是持着某种冷淡的态度,所以我才会想,会不会用小说写出来会比较轻松?

我想表达的,就是这样一种感情。

原本的计划是给和奏整整一卷的篇幅,也就是原本预计的是五卷完结。结果发现这样做剧情会拖得很长,所以便把原四卷和预计中的五卷剧情对半砍去,组成了现在的第四卷,不知各位看起来如何呢?这一卷绝对是我花费最多心血的一卷,希望能带给大家一些感动,如果再能赚得大家的一些眼泪就真的不胜荣幸了。因为是第一次写小说嘛,所以也不清楚究竟写得怎么样,如果有什么不足,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还有关于其他人物的事情。诚如大家所见,第四卷中很多人物都没有登场或者一笔带过,这是因为我突然发现以我的水平没有办法控制那么多的人物,所以算是偷懒一些吧。其实本来这一卷的重点描写对象就是和奏,留音与男主这三人。所以我想这么做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吧,果然第一部作品不应该妄想写这么多人的。如果还会继续创作的话,之后的作品我一定只围绕几个人来展开(算是痛改前非吧)。

当然啦,第四卷末的完结真的只是第四卷的完结,后面还会有短篇出现。本来想象着像杉井光的《离奏》一样出一部安可篇,却担心万一没有呼声要怎么办,果然还是直接放上来好了。

总之希望大家多多期待,如果到时候真的有人能看到最后的话,那就不胜荣幸了。短篇很快会和大家见面。

最后还是多谢大家的支持,谢谢。

第五卷 短篇集

5.21短篇(一)

今天早晨的晴空温柔无比,才睁开眼睛石川的视线便被窗台上沾着露水的矢车菊所吸引到。玻璃珠般的露水聚集在花蕊的中央,琉璃色的花瓣在微风的吹拂下摆晃着脑袋。如璀璨的晶石嵌在远处教堂的尖状顶峰。

“那个是矢车菊。”石川身后的生意温柔地回答在他指尖的问题。

“我是在想…..好小一棵….”花朵的大小仅有石川拇指一节的大小,石川将它捧去床头柜,然后听那个女孩抱怨似的声音:

“你小心一点,那个是亚由美特意带来的。“就算是在抱怨,少女的声音仍是虚弱不已。这一点让石川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担心。

少女的名字是千代宫和奏,她的养父姬野纯一郎因为工作繁忙只留下了她的管家兼私人医生来看护她。也就是千代宫嘴里提到的“亚由美”,牧野亚由美就是管家的全名。因为从小都是管家照顾她,所以就算是医生,牧野也时常袒护着千代宫,就连一些任性的事情,也由着她乱来。

“牧野小姐…她在病房外面吗?”石川看着床柜上的矢车菊,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门缝问道。

“她可是医生,而且这里是医院,当然都有监控的啦。”千代宫叹气似的语调让石川感到片刻安心。

也就是说,千代宫今天的状态还不错。

作为世界有名的钢琴家,千代宫在小时候就患上了名为“脊髓小脑变性症”的疾病,虽然那个时候病症还没有显露,不够最近几年千代宫的病情开始恶化,走路时常摔倒,手脚有时也会不听使唤,由此不得不放弃了曾经视为生命的钢琴。不过好在几天前,因为几个名叫“月奏夜纱子”的挑拨,以及漆原和另一个叫“第五”好像来自中国的同学的缘故,重新找回了属于自己的音乐,不过托她们的福,在那之后的病情又加重不少。

不过千代宫此时并没有抱怨的感觉,反倒觉得,能认识这样一群能够一起演奏音乐的朋友真的是很大的幸运,就算自己的病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医治,就算死掉后会被人遗忘,只要有音乐存在,就一定还有什么能在耳边回响。

亚由美似乎也在这一点上特别偏袒自己,就算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允许,就算自己的养父大发雷霆,亚由美也都始终支持着自己。就连时日不久的事实,也完全不隐瞒自己。

这样真是……太好了。

不久前她找到了继承自己音乐的男生,就是此时此刻陪在床前的那个。石川健次郎,从转学来的第一天起,就感觉这个男生有独特的吸引力。无法用语言言表,但就是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上他。

他是如此温柔,自从那天放学后看到自己摔倒的样子后,他就每天都会跟在自己的身后不远处,虽然看起来像是个变态一样,但确实每次在自己失去平衡前,他都能够及时上前搀住自己送往保健室。后来,她向他坦明了自己的病情,虽然一般人应该连病的名称都没有听过,但他却不同其他人似的露出同情的眼神,只是淡淡微笑着,对她说:“那我以后就做你的拐杖,可以吗?”

对于这种含义显而易见的告白,千代宫却向他不断丢枕头,直到身边的枕头只剩一个时,她才将红如秋季夕阳的脸庞埋进埋进手臂中的枕头,用被枕头格挡而模糊不清的话语对石川说:

“笨….笨蛋,一点都不浪漫,为什么非得说做‘拐杖’不可?”

一向没少和女生打过交道的石川一下子也不知怎么回答起来:“那…要怎样说?“

“一定非要说自己说出口不行吗…..大笨蛋..”

“可是…”

还没有说完,千代宫就迫不及待地打断了石川“我说的话,你就会做吗?我说什么你都会做的吗?”

“只要能做到的话…”

这下子,石川又挨了一记枕头暴击。

“过来…“

“什么?”

虽然不明所以,但石川还是依照指示将耳朵凑近了千代宫,少女迟缓地用小臂撑起身子,伏在石川的耳畔。忐忑不安的内心如同慌不择路的小鹿一般到处乱撞,她抚着胸口,明显感受到心脏跳动的剧烈变化。

这一边虽然石川不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也不知道她说的事情自己是否真的能够做到。不过少女轻柔的鼻息宛如窗外拂过的花瓣刺激着石川的内心,就在他准备进一步靠近,而少女也准备将陈酿已久的话语倾吐出来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两人一下子如同被捉奸在床似的红着脸分离开来,然而进门的并非别人,正是推着餐车进来的少女的管家兼医生,牧野小姐。不同的是她今天穿着白大褂,而餐车上摆放的除了精致诱人的早餐外,还有堆砌成山的药瓶。

“看样子好像打扰到你们了。”牧野小姐面无表情地对面前两人抱歉着,并准备回避。

“亚由美你根本是故意的吧。”

千代宫这么猜测并非毫无依据,因为这里毕竟是医院,而作为医生的管家更会时刻监视着自己的身体状况,就连肉眼可见的摄像头,整个屋子里就有两个。

“因为害怕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对小姐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所以就来冒昧打扰一下。”

石川听到这样说也完全生不起气来,因为对牧野小姐来说,他只不过是认识不过两个月的男生,而见面次数更是一只手就数的过来,她这样担心千代宫并非没有理由。而在他注意到牧野小姐一直不时注视的腕表时,便很快领悟到现在到了千代宫吃药的时间。虽然看着堆积起的药瓶让自己心里有些发憷,但毕竟千代宫的身体状况就是这样,也只好无怨言地离开房间等待。“非常感谢您的配合。”在石川离开病房前,牧野对石川鞠躬道:“这边的甜点您可以随意食用。”

“啊,不用了。”本来石川也没有什么胃口,而看过千代宫的病情后,胃里便沉重得犹如凝固的水泥透不过气来。

“那请您先去隔壁房间等候,用药结束后我会带小姐过来的。不过还是希望您能吃一些东西,因为需要您来照顾小姐一段时间。”

还没有反应过来,石川便被牧野小姐在轻鞠一躬后关在门外。不明所以的石川还倚在门前等待了片刻,但屋子里面无论是谈话声还是换药声什么的都被隔音的门和墙壁阻绝了。他一边想着刚才的话,一边依照指示来到隔壁房间等候。

不过当他推开门时,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他揉了两下自己的眼角,又拍了下脸颊确定自己没有做梦,也没有因为穿越而来到了高档餐厅。

眼前是一幅华美的金色格调,四周墙壁是黑金交接的格子花纹,晶莹的水晶灯下投出优雅而柔和的米色光线,盘踞在墙角的留声机播放的是不知名的萨克斯曲子,四处弥散的香甜气息如薄雾般在嘴角边蔓延,循着味道的弧线,很快一辆与刚才不同的餐车出现在石川眼前。

因为是私人医院,所以就算有这样的房间应该也算不上奇怪,而且这家医院的主人还是有名的富豪,在医院高层的一处角落中设立一块自己专属的用餐地点,应该也算不上恶趣味吧。说不定过去的时候,千代宫就是在这里用餐的呢?

虽说刚才还觉得丝毫没有胃口,但人类就是构造如此简单的生物,只要闻到甜品的味道,任何的烦恼都能够在顷刻间抛之脑后。就连冰淇淋上包裹的一层,和餐车颜色相仿的金箔,闻起来都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偶尔间石川听千代宫讲过,牧野小姐对甜品特别拿手来的。况且刚才牧野小姐才说过,希望自己能多吃一些来照顾小姐,这么说的话…..

石川一下子脸红起来,虽然很想和她独处,不过以她的病情来说,牧野小姐的话多半是自己误解了。只要一想到千代宫的事情,石川伸往餐车的手又放了下来。

“总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可以吃的话不太公平……”

5.21特别篇(二)

千代宫坐在轮椅上被推进来是半个多小时之后的事情,石川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轮椅上与他同样红着脸,将视线撇去一边的千代宫,和她身后,眼神依旧犀利而面无表情的牧野小姐。

“请问这是……?”

石川也不明白牧野小姐将千代宫打扮得如公主一般的用意为何,不过看着快要落在地上而被千代宫用手攥在大腿上的米白色裙摆,就突然联想到不久前千代宫被同学称为“公主”的情形。原来那个绰号真的如其字一般的适合眼前这位女生。

“那….那个….”女孩因为石川的目光而害羞得低下头,如果不是身体难受控制的话,她真的想用夸张的裙摆捂住自己如这个季节的初荷般红润的脸颊,就连颈间通透的帕帕拉恰吊坠上印着的倒影,也和自己的脸色相近。

“不要盯着这边看……..”

就算千代宫此时已经害羞得快要哭出来,石川还是没有办法将视线从这位满身光彩的美丽少女身上挪开。因为就他而言,在如此近距离接触衣着华美的异性,从出生以来的近二十年中,还是第一次。

而少女也因为自己的身体原因很少穿着这种不实用的洋裙,过去因为经常奔波在各区的国家演奏钢琴而经常打扮得如公主一般,实际上当时的媒体报刊也都在用这个亮眼的词汇来拨人眼球,而当初千代宫在来到班级里,会反感这个绰号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这个,连带着自己曾经视作生命的钢琴一起。

在千代宫身后一直默默不闻的牧野终于看不下去似的叹了口气发话到:

“小姐,根据对方的反应我觉得刚才我提出的建议,还是作废的好。因为实在不知道露出这样表情的人会对小姐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那….那个..我是….”

还没有辩解完,牧野又补充道:

“如果小姐无论如何也想要和石川先生一起的话,我建议将院子里的两条杜宾犬随身携带。石川先生不必担心,杜宾犬训练有素的话被咬到应该不会痛苦太久。”

“根本是亚由美提出的吧。”轻轻拍打腿部抗议的千代宫的脸已经红透到有蒸汽冒起了。

“小姐请不要大幅度活动。”

“还不是亚由美故意气我。”

“诶….”石川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那个,今天要我和千代宫….我是说和奏一起…出去吗?”不过最上虽然这么说,石川心里想的却是“原来她们两个关系这么好吗,以及眼前的这个女孩虽然在学校里看起来很冷淡,但意外的也会害羞,真是个不坦诚的人”这样。

见石川愚钝的脑袋许久不言,牧野终于发话了:

“请问石川先生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五月…二十一日..吗?”

听到牧野小姐这么问,石川也一下子不确定了起来。

可是…确实是二十一日,月份也没有错。今天不是什么节日,千代宫的生日好像也还有相当一段时间才对…那么..

“没错,今天确实是五月二十一日,不是什么节日。”

“那为什么….?”

“因为用中国的语言来讲,五月二十一连读五二一,谐音….”

“好了亚由美,你可以出去了。”

急忙转动轮椅推牧野出去的千代宫更让石川摸不到头脑。

“那么,”被千代宫推到门前的牧野在离开前郑重地朝石川鞠了一躬,并委托道:

“那么小姐今天就麻烦石川先生照顾了,截至太阳落山之前我不会打扰小姐。不过还是请石川先生不要带小姐去危险的地方,如果小姐的身体状况出现不适的话,请立刻联系我。”

刚才牧野小姐说的是什么意思呢?推着千代宫走在医院外围街道上的石川一直在想这个事情。千代宫她曾经作为钢琴家经常奔波到各个国家演出,而作为管家的牧野小姐作为管家相比也会寸步不离地跟着。所以就算会使用多国语言也不足为奇。但是千代宫她呢?也明白牧野小姐刚才在说什么吗?上课时候她明明可是连英语都听不懂的存在。这样的她还曾经在国外留学,真的不要紧吗?

“你在想什么呢?”

面前的千代宫显然面露愠色,虽然推着轮椅看不到,但只要听声音就知道她此时滚烫的脸颊还没有缓和下来。

“没什么。”石川轻轻地一笑而过。

“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说我才觉得生气。“

“原来你生气了啊?”

“不,我才没有生气。”

就算她这样撒娇石川也不好问她自己刚才所想的事情,所以只是不停地回答她“没什么,不用放在心上。”

昨夜下过雨的缘故,还有四个小时就近正午的早晨的地面还没有干透,石川推着轮椅在柏油路面上留下一道车辙的湿痕,空气中的水雾在阳光的照射下异常晶莹,氤氲的雾气打湿了石川的眼镜。

“不觉得冷吗?”石川问。

“裙子很厚的。”

“是吗..”

“明明给亚由美说过了不要这么夸张的衣服,普通一点的就好,这个太显眼了。”

“不,很适合你。”

其实这样刚刚好,除了裙摆有些长外,其它部分正合身,也没有任何夸张到令路人驻足的地步。千代宫会这样想,恐怕是因为很久没穿过这样的洋裙。明明在演出时的穿着更为华丽,而这个裙子也是在她还没有退出音乐界时,早早就定制好的。裙摆稍长只是因为在得病之后,千代宫的身体就没有再发育,所以现在的她看起来仍比日本平均的高中女生身高要矮一些。

不过,石川倒是第一次看到公主穿裙子的样子。走到目的地是两个小时以后的事情,即便坐在轮椅上,也能够明显感觉到头顶太阳高度的变化。这个时间,空气中的水汽已经完全蒸干了,所以在教堂外围的一座小土丘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学校的学生穿过中庭跑去食堂的样子,学校后方的教堂,在正午日光的安抚下安静地矗立着。

似乎能够听见有钢琴的声音从那里传来,只不过因为距离的原因,仅仅只能听到些许不清晰的乐符,虽然没有办法听清具体的曲目,不过偶尔还能听到吹管乐伴奏,应该是长笛的声音。不过很快乐曲就因为技巧的不契合型中断,而改为长笛单独进行的琶音练习。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那个长笛的演奏者真的是吹得很烂,简直和不久前自己才做过的玛德莲有的一拼。

也许是想到了同样的事情,回过头的千代宫与石川相视一笑。

来到这个地方是千代宫的意愿,因为以自己的身体状况没有办法离开太远,而她在来到这个学校前,在教堂的弹奏之余,都会跑到这个地方独处。因为不管怎么说,这里的土丘刚好可以俯瞰整个校园,如果登上一旁已经废弃的供水塔的话,则可以看到更遥远的地方。

“?”看到千代宫在指着自己身后位置的石川一脸茫然地回过头去,“怎么了?”

“背我上去。”

“可是…”

“背我上去。”

就算她一再重复这一点,石川想到的仍是隐藏在其中的危险性与不可行性。

在来到这个土丘之前,因为推着轮椅上坡实在很危险,石川和千代宫便已经把轮椅停靠在了山脚下,她能来到这个地方,也是靠着石川坚实的背肌背上来的。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让她离开轮椅已经违背了牧野小姐的意愿,而且那个水塔看起来锈迹斑斑的样子….

“没有关系,在半年前我经常爬到那个上面的。”

原来千代宫的身体恶化成这个样子只是半年内的事情吗?石川一时想到的是这个事情。

“怎么了?没有听见吗?”

千代宫抬起手臂,笨拙地在石川眼前晃了两下。

“啊….我是说太危险了,不是指那个水塔会倒…”

“那上面有竖起的栅栏,我可以把腿跨在栅栏两侧,像小孩子倒坐在购物车那样。”

“可你穿的是裙子啊….”

“emmmm……那你就不能抱住我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的石川在她的一再坚持下还是照做了,因为知道这个大小姐的执拗性格,如果不带她上去的话,她是不会甘心的。况且今天出行的主角是她才对,这样的话,就算违背牧野小姐的意愿,就算会有危险……只要本人不在意..就没有问题了吧。

“那么,就干脆抱我上去吧,公主抱。”

……..

坐在供水塔上视线确实比刚才开阔很多,没有了树木的遮拦,视线都明显明亮了许多。

石川就坐在千代宫的身旁,与其相隔一指的位置,而他的左手则快环抱住千代宫的整个腰部。即便只是腰肢,却还是能够错觉似的感受到千代宫她温柔而强烈的心跳声,连同自己的悸动交织在一起。虽然两个人早已明确交往,但这样只有两个人的幽会还是头一次。

两人就这样肩并肩沉默不言了好久,太阳瞄着灼眼的轨道上升至头顶最高处,才五月中旬的日子,已经能够听到些许虫鸣了。水塔因为锈迹的缘故水份还没有完全干燥,远处的教堂中在休息过后重新响起了乐曲。这次连小提琴的声音也加载了进来,因此她能够明确听出曲子的名字,这个是与她们约定好的,在校园祭中的表演曲目,贝多芬先生的《离别》曲。是自己指定的乐曲。

这下子就连教堂内的成员都清晰明了了。钢琴由那个名叫漆原留音的银发女孩来完成,她是个相当温柔又可爱,看到就让人忍不住抱着的女孩子;糟到没有办法形容的长笛伴奏应该就是那个女孩的恋人吧,他们两个很般配的样子,不过乐器演奏真的让人不敢恭维,不过他也没有学习过,本意也还善良,所以就原谅他这一次吧。小提琴由那个叫夜纱子的女生驾驭,虽然那个人的态度真的恶劣到让人敬而远之,不过作为对手还是相当合格的。

好像还听到另一把小提琴的声音,仿佛来自意大利的呼唤,是爱丽丝….四枫院有子,她也参加了吗?

突然怀念起很多往事的千代宫,泪水不自觉的流淌下来。

这样的话…….就算没有我的话……有她们在,就算自己撑不到那天….

应该…也没有问题吧。

“你怎么了?”

察觉到这一点的石川担心的问她,“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千代宫拭去眼泪,用一个爽朗的微笑回应他。

刚才那么想是不对的。因为那是有自己参加的学园祭,是自己指定的曲目,自己的主场。

就连教堂的开放,也是自己允许过的。

无论如何自己都要坚持下去。

….

简短吃过午饭和药片的千代宫将头靠在石川的肩膀上,她用了一些小动作,让石川在不注意的情况下靠近了自己。方才那两腿间一指的距离已经被消灭了,看着自己得意的成果,和奏满意地微笑着。

“呐….”和奏伏在石川的耳边轻轻开口:“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亚由美哦,我也会把你带我来这个地方的事情保密。”

“嗯…放心吧。”就算和奏不叮嘱他也不会说的。说出来免不了被牧野小姐敲头后惨骂一顿。

“嗯~~~”思忖许久后,和奏还是鼓起勇气开口了:

“你知道,亚由美说的…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是什么?”“…..是在中国,因为谐音而诞生的民间节日哦。在这一天,女生不管向男生提出什么要求,男生都一定要接受并且满足要求…”

“这样啊…..那和奏的愿望是什么呢?”

“我啊…..”和奏抬起头看着明亮的蓝天,碧空之上的薄云慵懒地浮动在高处的天空,太阳的光线,被蒸汽打湿后描出彩虹般的日轮。从鲜嫩土壤中钻出的嫩芽的清香附着在自己的裙摆,一直蝴蝶在头顶绕过一圈后,优雅地停留在自己的指尖。昆虫的鸣叫与远处教堂传来的乐曲交绘在一起。

“我希望你能够代替我……将音乐留在心里。”

“啊,早就答应你了,我会去学钢琴,永远不离开你。”

521短篇(完)

短篇后记:

本来这个短篇应该是520的特别篇,不过当时愚钝的脑袋在已经关灯睡觉好久之后才想起来,居然是个可以写特别篇的日子,而因为第二天要上学,是在没有可能半夜起来开电脑码子,于是就顺理成章的变成了521特别篇,反正含义都是一样的嘛(话说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520的知名度反而比521要高,明明521更加谐音才对啊,掀桌),然后因为自己怎么也治不好的拖延症,就连521短篇也分成了两天来写,于是就导致了现在这个样子(这个是521短篇,绝对不是522短篇…嗯)

本来想写女主和男主,不过想到那两位的故事基本已经饱和,而且已经有一个特别篇了(没有收录在这里),想着所以干脆换第四卷的另外两个主角好了。然后又尝试了一下使用第三人称。因为作者之前一直使用第一人称,第三人称还是第一次使用,如果出现写崩的情况还请多加谅解

另外还有重要一点,虽然第五卷只收录短篇,但千万不要弃坑哦,因为说不定会有真正的大结局在这里出现(一脸正经的胡说八道)

校园怪谈篇(一)

“为了庆祝即将到来的暑假,各位在这个周末来一次放飞自我的大冒险吧!”

周六的一大早,我的耳边就听到话筒中月奏发出的惊呼声。

“暑假还早啦。”

在迷迷糊糊中,我将手机夹在了耳朵与枕头之间,因为困意还没有被驱散,我只是听着听筒那边模模糊糊的声音,伸手在床头摸索闹钟。直到我摸到一块好像丝绸制的什么球型物体时,我才想起根本没有设置闹钟,吵人的声音是从耳朵下方瓦片似的物体传来的。

是手机啊,原来我在刚接到月奏的电话,才说了没一句话又睡着了吗?

“所以怎么样啊?”

唔~~~我倦怠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模模糊糊地听到月奏的声音重复了几遍。

“喂?你不会还在睡觉吧?”

“当然啦,你以为现在几点啊?”当我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确认过时间后,我便真的想把手机扔到墙角,在丢一块枕头过去。“不要在凌晨两点半给别人打电话啊!”

这样想来,我会如此困倦的原因也就解释明白了。现在的时间是半夜的两点半。确实是这样。

随后我感觉到什么东西在我的前胸蹭了两下,我还没有回神确认是什么,就听到从那里传来的含糊不清的呓语。

“良人还没有睡吗?你在和谁说话啊,为什么这么吵?”

这样的话我好像是在抱着留音睡来着,那么刚才我摸索闹钟时碰到的球体就是留音的额头是吗….我在这样想得出神时,电话那边又传来了另外几个声音:

“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我才练过琴洗完澡,现在刚换好睡衣。”

“诶诶….现在吗?”

一同传来多条不满的声音,我才意识到月奏在开群聊通话。这样的话…..

“掰…….我要睡了。”

扣下手机后强制关机。这样就不会再被打扰了吧……

然而我和留音被强行拖去学校仅仅是四十分钟之后的事情。算起来从我关上手机,到月奏来我家敲门,再到我和留音打理好睡脸,再被月奏拖上摩托车,在气缸快要爆掉的声音中超速行驶至学校大门前,真的只用了四十分钟的时间而已。

虽然这句话完全不是在夸赞她,不过她好像错意了我的话语,对我露出了一个简练而骇人的笑容。

一同而来的还有石川,四枫院,以及还穿着睡衣昏昏欲睡的幸田…..小百合。

“月奏…….我们来这里是要做什么?”来到此地的所有人都提问了相同的问题。

“emmm…最近的校园怪谈你们有听说过吗?”

“校园怪谈不是最近才有的吧?”

“而且准确一些不是叫做‘校园中的七大不可思议’吗?”

“诶,是有七个吗?”

完全无视月奏,我好像和石川就这个话题聊得起劲。

“通常来说是七个,不过也有少于或多于七个的情况,但是为了听起来不像是在唬人,就四舍五入的用七做统一标准啦。”

“那种东西本来就是唬人用的吧。”

“错!”

到现在为止,在我和石川之间持续了五分钟没有营养的谈话终于被月奏忍无可忍地打断了。

“第五同志,我想要问你一下,你知道日本所谓的《校园怪谈》吗?”

“我才来没多久….所以不是很清楚…”

“那么你听好了,七大不可思议分别是:生物教师的人体模型,通往地狱的十三级台阶,“月奏一边说着,一边露出恐怖的笑容向我靠近,”音乐教室自行演奏的钢琴,走廊诡异的达芬奇画像,会行走的二宫雕像,以及无人体育馆传来的球拍声。”

“哇~~~你不要露出这么恐怖的表情哇,还有你那故意少说一个是什么鬼啦!”

“哦?”听到我这么吐槽后,月奏好像很不进行地把头缩了回去,整理好故意弄乱的鬓发和刘海,“我以为这样就能吓到你来着。”

“托你的福,现在留音和幸田已经被吓昏过去了。”其实我自己也害怕得不得了,毕竟有相似之处的人才会成为恋人嘛,我没有昏倒纯粹是因为那强有力,被叫做“面子”的自尊心在支撑我而已。

“而且这些鬼故事在中国也有的啊。”

“咦?中国也有叫二宫的小孩和叫花子的女生吗?”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啦?咦,花子是谁?”

“就是今天的目的啦,校园怪谈之‘厕所里的花子小姐‘”

因为留音完全吓晕掉,我只能背着她钻过在学校后方围栏开出的大洞,而幸田因为怎么说也是空手道社团的社长,虽然也害怕得不行,但只晕了两分钟便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了,真不愧是社长,意志力真是相当顽强。石川则和我一起跟在月奏的后面搀着幸田,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和我一样心里在发憷吧。

唯一,应该说是唯二没有任何反应的,只有走在最前方开路兼挡住我们视线的月奏,和位于队伍最末端,一直面无表情漱棒棒糖的四枫院。刚才从电话里听到什么“才刚练完琴准备睡觉”的应该就是她吧。因为她好像有着莫名其妙的三无属性,所以就算害怕也完全没有表情。

不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呢?

“对了,第五..”月奏走在最前,头也不回地问我:“在中国,你说的校园怪谈都是什么啊?”

“啊啊…我想想看..虽然没有日本这么系统….不过像是会微笑的壁画啦,什么恐怖的十三级台阶啦,好像都有提到。”

“结果不是日本独有的吗?”月奏好像很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那种东西就算独有也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吧?”

“毕竟本身也是骗人的吧。不过看别人被吓到的样子真是有趣啊。”“原来你知道啊,留音已经为此晕倒了,你这个人真是恶趣味啊,早知道不该带留音过来的。不,我也完全不想来。”

“但是正是因为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传言才格外有趣不是吗?”

“会觉得有趣的只有月奏自己吧?而且这些不用想也知道是骗人的吧。”

“哦~~?”月奏挑逗似的故意拖了长腔,在幽静的教学楼走廊中深邃的回荡着:

“那么,你在害怕什么呢?”

“我…..”我赌气似的别过头去,“我才没有害怕……”虽然是有那么一点….

“但是,”月奏突然打断似的停止了脚步,我和石川都因为自顾自地低头走路而撞上了月奏的后背,“不要突然停下来啦。”

“我是想说…..”月奏改用了十分郑重的语气,“今天….现在,在你们看不到的内心深处,我也已经快怕得说不出话来,因为…..我一个人会害怕,战胜不了恐惧,才会把大家都叫来的。我想,如果大家一起的话…..说不定能提升一下胆量。我是说….”月奏突然哽咽,嘴角抽动了几下“今天要说的校园怪谈…是真的,已经有好多学生见过,因为恐惧….到不能自理而住进医院……”

月奏的话好像用没有打散的玉米浆考出的饼般带着颗粒状的质感,我看着她惊恐到失神的双眼,也因为这种共鸣而全身颤抖着。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月奏恍惚的声音在我们之间飘荡。

随后,我听到石川的惊呼声: “四枫院…..四枫院去哪里了?”

“这个是…..”没有听错,绝对是我们没有办法再熟悉的声音…

“钢琴….”从身后的音乐教室传来的….

七大不可思议之一——————音乐教室自行演奏的钢琴。

“不要啊…..有鬼啊!!!”在以惊人的分贝惊呼一声后,被恐惧战胜了的空手道社长口吐白沫地晕倒在地上。而我们也因为突如其来的恐惧慌了神。

“怎么办啊…..小百合,小百合还活着吗?”

“快点掐人中啊。”

“人中在哪里?”

“这种情况应该先逃到安全的地方再说吧。”

“可是四枫院呢?四枫院不见了!”

“该死,都是月奏你出的鬼点子,这次真的撞到鬼了。”

“我也没有想到这个会是真的啊…..”

惊恐的慌叫声跟随着幽怨恐怖的小提琴声,渗过微微敞开的音乐教室大门而来,伴随其中的恐怖而沉重的钢琴和弦,踏着混乱的步伐朝我们伸出魔爪。

“完蛋了…..要死了…..”

“不要啊,我不想死,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我自己也和石川他们一样倒在地上,受不住恐惧得留下眼泪来,慌乱之中抱紧了昏迷未醒的留音。

片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突然听到了一段快要疯掉的小声…

又过了片刻,确认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还活着之后….我微微睁开之前努力闭紧的双眼,看到眼前一个乌黑长发的女人,正抱着小腹失态地大笑着….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再次过了片刻,眼睛聚焦到那个人身上之后……..

是月奏…..她好像快要窒息似的折腰吹着自己的大腿…..在沉重喘了两口气后,她才终于憋住笑意,朝我们身后喊道:

“爱丽丝你可以出来了,这群人已经吓傻了……”

爱丽丝……我的大脑在绕过地球一圈后才想到指的是四枫院有子,因为有子与爱丽丝谐音,而又在意大利留学的四枫院自然是爱丽丝这个名字更为人知。再次绕过赤道半圈后,终于想明白之后的我,才丢脸地从冰凉的瓷地板上爬起来,怒不可遏以及其他复杂到无以言表的向月奏叫到:

“月奏你太过分了吧。”

“恶作剧也要有限度。“

看样子在这一点上,我和石川达成了共识。

“因为想看看你们被吓到的可爱样子嘛。”

“还有四枫院,你也跟着月奏乱来。”

“并没有,”四枫院依旧用不起波澜的表情回答道:“我只是看到音乐教室的门窗没有关好,进去之后突然想试一下钢琴的感觉,因为好久没有弹过了。”

“那….那段小提琴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四枫院一个人不可能同时演奏两种乐器吧。”

“哦,那个时候刚好我的手机铃声响了,是管家小姐发现我没有在家,所以打电话给我。”

“那….这样的话….”我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也就是说,刚才那一段,完全是月奏的即兴演出…吗?”

“差不多吧…不过看到四枫院走进音乐教室的时候就在准备了。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第五?”

“我是在想…我觉得你差不多该放弃音乐,进军演艺界了。”

没有想到我随口出的吐槽她却听得很开心似的摆摆手:

“没可能的啦,我的演技特别差,刚刚说那段浮夸的台词时我自己都快忍不住笑出来了。”

“原来那个诡异的表情和战栗的表现是憋笑出来的啊。”

“嘛…休闲放松的一刻就这么结束了,我们的目的地在教学楼的最高层,我们走吧。”

觉得好笑的只有你自己一个人吧,听人把话说完啊。当我想这么吼出来时,却听到石川的声音:

“小百合,小百合你还好吗?”搀着幸田手臂的石川在她的凝滞的眼前挥手,“还活着吗?”

“哇,灵魂从嘴巴里飞出来了。”

好像真的有一个白色晴天娃娃似的幽灵恍惚着眼神趴在幸田的头顶。

“那都是月奏你的错吧。“

校园怪谈篇(二)

幸田出窍的灵魂重新回到身体里是二十分钟以后的事情,在我们回到教室里休息的二十分钟里,月奏全称都在毫无歉意地向我们赔罪。

要道歉就不要摆出“你们都是白痴吗”那样讨厌的眼神啦。

“现在的时间是凌晨四点二十,再不快点的话天亮后,幽灵就不见了。”只有月奏一个人对这件事情如此投入。

不过休息了二十分钟之后,被吓晕过去的幸田和留音都苏醒了过来。幸田虽然醒过来却还没有缓过后劲似的把手搭在比她要矮一个肩头的四枫院的肩上,低着身子跟在后面,像土拨鼠一样时不时地朝四周撇过视线后, 又把头缩回去。

那个,虽然四枫院本人并没有恶意,不过刚才把你吓成那个样子,四枫院姑且也算是一份子哦,跟在她后面真的没有问题吗?

而留音也同样搀着我的手臂把眼紧闭。

而我则更没有出息地紧跟在石川身后,让他帮我挡住视线。虽然不知道石川到底怎样,不过看起来他的衬衫也在月光下高频率地颤抖着。

明明都知道是假的了…….

我们一路绕过好多个弯,在记忆中好像走上过好几层楼梯。不过因为领头羊故意把脚步放得很轻,跟在她后面的我们便不自觉地放慢了同样的脚步。所以,我们想在应该是在通往第五层的阶梯上。

“你们知道吗?校园怪谈里的十三级台阶通常都是在四层通往五层,或者四层直接通往六层时出现的哦。”在刚才一路保持沉默的月奏终于发话了。

“这次我们不会上你当了。”

“啊,我不是保证过不会再恶作剧了吗?况且刚才那一次我已经很开心了,不会再捉弄你们了,这次真的只是闲聊而已。”

我不确定眼前这个可怕的女人说出的话有几分是真实,因为在不久前她才做出一个估计在一周内睡觉都有可能不断做噩梦的恐怖行为。但在我准备保持沉默时,我突然发现了什么更重要的事情而忍不住吐槽:

“怎么可能有四层直接通往六层建筑啦!”

听我这么吐槽后,月奏突然甩动在夜色下好像贞子似的乌木般长发转过身来。

我和石川立刻摆好了战斗的姿态:

“你不要乱来。”

“哈?”月奏不解地歪着头。你连这个人畜无害的表情分明也是装出来的吧。

“我是说…..”月奏用右手食指指了指地面,她现在正站在楼梯的最高处,也就是理应是五楼所在的位置:“你们现在数一数,我们一共走了几级台阶。”

“你不要吓我啊,我数学很好的。”似乎同样被吓得烧坏大脑的石川霎时间说出了什么不合逻辑的话。

“总之数一数就对了。”

我和石川相视一眼,往肚里吞咽了一口口水之后,开始小声地指着最下级台阶小声数起来:

“一……..二…..四……六…..八….”

“你们那是什么鬼数学啊?”

“是十二级没错。”位于队列末再前一位的四枫院终于看不下去似的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和石川瞬间因为这反常的举动而走向一边,搂住对方的头嘀咕起来:

“四枫院应该不会骗人的吧?”

“我听说她数学很棒。”

“而且人也很老实。”

“所以应该是真的喽?”

“要不然我们再确认一下?”

达成共识的我与石川回过头去,再一次指着地面轻声数起来:

“十二…..十一…..十…九….”

“你们那种末日倒计时的数法是要闹哪样啊!”

然后我和石川的头都被狠揍了。不过好像月奏的拳头很有提神醒脑的作用,我突然变清醒起来。

“真受不了你们两个智障,直接告诉你们好了,就是十二级没有错。”

“那你为什么要叫我们做这种困难的数学问题?”

“如果是十三级的话,说不定就能从四楼直接跑到六楼了,这样就足足省下一层的体力,”

“哇,不愧是月奏,好厉害。”

然而她却对我们的夸赞亮出白眼,“你们是不是傻掉了,我们学校只有五楼啊!”

“….”

五楼因为有一半都是用作实验和美术教室,所以墙壁上的名人壁画格外的多。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后面的壁画好像有人在盯着我们看诶?”

“月奏都还没有发话的话,石川你就不要自己吓自己了。”

“诶诶~~我的演技有这么差劲的吗?我明明看着达芬奇的眼睛在动啊。”

“ 蒙娜丽莎已经很生气地在盯着你看了。”

“不过那不是因为蒙娜丽莎用了特殊的技巧才造成的吗?”

“那牛顿呢,牛顿为什么不会动啊?”

“因为牛顿先生是伟大的物理学家,他死后不会允许自己变成幽灵的。”

“但是好像牛顿在晚年开始信奉上帝了哦。”

“那么…..”

“到了!”我和石川漫无边际的扯淡就被月奏这样坚定的话语生生截断。然而除去月奏后的我们一行五人(应该是五个人吧,因为好像校园怪谈的十三级台阶中就会出现有同行者突然消失,而伙伴却毫无察觉的情况)仍是一脸茫然的望着转过身来的月奏。

皎洁的月光下终于显现出不合时宜的微笑表情。

“今天我们的目的地就是这里,校园七大不可思议之厕所里的花子小姐。”

“等等等等…..等一下月奏,这里是女厕诶!”

“女厕有什么关系?”月奏这样说的期间便拽着我的手臂往女厕里面走去,因为她有经常锻练,所以就算把住门框也完全无济于事。这一点我早在几个月前,与空手道社团起冲突时就见识到了。

“等等等等…..住手啊,不要再说这种话的时候把别人往里面拉好吗….”“有什么大惊小怪,反正里面又没有别人,而且厕所也不会有监控…”

“问题完全不在那个地方好吗,听人把话说完啊。”

结果,我和石川还是在被月奏和后面的女生不怀好意地围堵下推了进来。不过,仅仅是进去了一个脚掌的距离,而且我们现在是面朝门外,绝对没有看到里面的布局,

绝对…..

虽然..以前也有看到过就是了…….

“你们两个大男生是在做什么啊?偷偷摸摸的像贼一样。”

会偷到女厕来的应该算是采花贼吧。虽然这么想着,我说出来的却是:“还不是你们的问题!“

本来以为留音在这个方面会偏袒我,不过她也出我意料地微笑着怂恿我进来。

如果硬说是从某种奇怪的方向受人偏袒的话…….确实也是这样没错啦….

“花子小姐……?”月奏一边试探性地叩击厕所隔间的门,一边轻轻推开确认。我会知道….真的只是因为猜测而已。

“那个….月月月..月奏…不会真的有鬼吧?”

“夜夜夜…纱子…你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啊。”

幸田和留音两个人好像也害怕似的一路后退,然后撞到了我和石川的后脊。明明刚才她们煽动我们两个时还特别积极的样子。

“花子小姐……?”月奏动作不停的一边查找一边回答留音和幸田的问题,“当然了,不然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

“那….那个…我们可以离开吗?”

我的后背感觉到留音转过身来紧抓着我的手背。

“当然不可以…..花子小姐?啊,找到了!”

“呀,不要啊……….”

“快放我们出去!!!”

在听到月奏说找到了花子小姐之后,我和石川就在一阵来自留音和幸田的惊呼声中,视线围绕外面的走廊转了两圈之后倒在地上,短暂失去了意识。

不过,似乎是来自肉体攻击。

“小百合的战斗力还是那么纯粹呢…”

“完全同意。”

尽管现在幸田在我和石川面前不断道歉,但背部和头颈部与大腿传来的痛感依旧没有消失。

“嘛…..都说了不用道歉了啊….”

收到攻击也并非全是幸田的错,因为幸田她虽然战力很强,却是个胆小鬼,而在她准备逃跑前我和石川恰好挡在了她面前。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不行,如果你们不接受道歉的话我是不会起来的。“

“可…可是….”

“那边的几个,你们小声一点!”月奏突然对站在门口的我们几人发出指令。“花子小姐可是在睡觉中。”

“那….”我近乎不震动声带地低下声音问道。

“请你把声音放正常一点就好。”

“咳咳…嗯..我是说,是不是我们现在逃走比较好?趁花子小姐还没有睡醒的时候…..”

“嗯?为什么要逃跑?”月奏在提出这个疑问之后,就照着我看不见的隔间内侧拍动了两下手臂。

“喂喂….醒一醒….”

随后我真的听见一阵来自女生的,还没有睡醒的甜美呓语……

“天啦噜……花子小姐被叫醒了,夭寿啦!!!”

似乎听到了石川抱头的呼喊之后,醒神过来的女生突然和我们一样惊慌失措起来。

“为为为为….为什么..会会…有男生在这里…..你们要做什么?”

“哈?”我背过身去扭过头到月奏耳边低语,“日本怪谈中的花子小姐原来是这样胆小的鬼吗?“

似乎是听到我的声音,那个女生好像更加惊慌起来,听她的声音好像快要哭出来:

“花….花子…在哪里,有鬼啊!!”

“你冷静一下。”

月奏伸出手心盖在了那个女生的头顶。

“你就是花子小姐。”

也许是感到了肉体接触的实感,也就是确认到我们并非鬼魂的存在(虽然变态的嫌疑是免除不了了),花子小姐变得镇定下来。

“我?”

“没错,就是你。最近学校里疯传的校园怪谈的罪魁祸首,就是你!”

那个女孩歪着头回答道:

“可是,我不是花子小姐。”

“那我问你,你最近一周是不是都躲在这个厕所里面不出来?”

“是……是啊….”

“而且是在学生最少出没的五楼实验室,也就是校园怪谈之十三级台阶的频发地。”

“可…那是因为我没有地方可以去啊。”

“所以……”月奏摆出相当自信的样子,“坦白交代吧,躲在这里的原因。作为吓坏学院十余名学生洗脱罪名的证据!”

话说吓坏学生是实锤的事实吧,应该不需要洗脱。

“那是因为…..”那个女生很犹豫地抱着双手,时不时地朝我们撇过视线。“因为……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其它实验室都锁着门,下面的楼层学生又很多,很容易被发现。”

“我是说更本质的原因。”

“因为…….”女生咬着嘴唇犹豫地缄口不言。

“因为要消失了是吧?”

“为什么?”

“很好猜啊。因为怕其他人伤心,就躲着不见,等到自己消失后他们就都会忘记了,这样。姑且属于动物的本能吧…而你会被当做花子小姐的原因————”月奏抓起她的手,可以明显看到她正在变得无色透明,“就是这样,因为消失的比较缓慢,所以看起来是半透明状,就像幽灵一样。”

听到月奏这么说后,她好像为此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不过已经是最后期限了….”她的头顶开始绽放星光,闪烁着碎金似的光斑朝四周飘散。“天已经快要亮了……”朦胧的月亮被酣醉方醒的薄薄的日光遮盖,天空中的深邃昏蓝正渐渐褪去,远方地平线上探出头的金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升起,而女生散发出的星光,正融进清晨带着水汽与薄雾的第一缕阳光之中。

“能有人陪着自己离开真是太好了,”她播撒出的泪光也以碎屑的方式向上飞溅,“请记得我,我的名字是————”

窗外亮起时,她最后的话语与晨间的阳光一起,温柔地落在了铺满微冷日光的瓷地板间。

回响

回家前的那股异样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我凝视着夜间十二点的灯光,目送过往的车辆开往回家的方向。手机中电台的声音早早地关闭了,淅淅沥沥下着的雨也在十分钟前停止。被雨水浸湿的衣服频频吧寒冷的感觉敷在皮肤上。雨水滴进眼睛里,但干涩疼痛的感觉还在。我闭上眼睛,但什么都没有浮现。

回家吧。我这么想。

从这里步行至家门口用了好长时间,拖着不明所以疲惫感的身体,好在这时候的直升电梯已经修好了。走到门前摸出钥匙的时候我似乎想到了什么。停顿一下之后却记不起是什么。我就这样在拿出钥匙,插进锁孔再收回之间重复了五次,依然什么都没有想起。

回到家里清洗的时候,热水从头浇灌下来的时候,我好像流泪了。我对着镜子,却无法确认那是不是水温太高的缘故。从浴室出来,用毛巾擦拭头发抬起头的瞬间我才发现我的卧室里面是有两张床的。以前我没有注意到吗?我为什么要买两张床,另一张有在使用吗?为什么连床单都没有铺?

一定是我太累了,怎么会连这种事都值得奇怪。我笑着用手拍自己的额头。

“明早起来,把家里好好打扫一下好了。”我这么想着躺在床上,拉起被子把头埋起来。

“晚安。”

次日,准确地说是凌晨四点多的时候,我起身披着被子,在靠窗的另一张床边,对着窗子倚在床边。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看日出,就是这样。

太阳会在几点升起来呢?在此之前我完全没有这样的观念。只能这样一边数着星星,一边等待破晓时分的到来。

虽然外面的天空还是玄色的,但屋内还有尚存的一丝明亮。横在墙上一道窄窄的条形指示灯,像萤火虫一样泛着肉眼可见的幽光,细致些甚至能够听到它发出的虫鸣,但那只是身后石英表指针跳动的声音。

我这么等待着,大约过了很久,才看到东方的天空烧出一道赤色的火焰,火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冲至高空炸裂开来,四散的银光使混色的天空逐渐明朗起来,地平线上翻出的一抹白晕,像被打湿了一样向四周洇开。

赤橙色染着火光的朝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黄昏有些相似呢。我摸着眼角处的一团濡湿站起来,将被子叠好放回床上。之后,我打扫了我是,将起居室也重新整理了一遍,但似乎比我想象的要干净许多。

在我拿出手机确认时间的时候,瞥见今天的日期才想起来还要上学。

奇怪的是脚踏车不见了,步行上学的路途中我便迟到了,赶到的时候老师正在开晨间班会。我敲门进去,全班同学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我,像是对待史前的化石蛋一样。只有千叶老师欣慰的笑着,并没有算我迟到或者旷课。在我回到座位时她抱怨似的把手臂抱在胸前:“现在的学生真是的,明明还有一个月就是暑假了却开始大范围请假,都不知道在搞什么。”

我环视四周,教室里的空座确实像被海水侵蚀的岛礁一样骇人,仅在我周围就空出了右方和前方两处,而后排则几乎全部空出,前排也零零散散地空出一些,月奏也没有来————一幅战后余生的假象。只有窗外随风摆动的枝叶,和天空舒缓浮动的云层让我确信我们还在平安地度日。

“对了,第五同学有看到富士山下的樱花吗?”千叶老师突然用中文这样问我,“我记得第五同学说过想要去富士山的吧。”

我愕然地望着千叶老师关切的表情和其他同学疑惑的表情。我视线投出窗外,很快又收回来,含糊不清地用日语回答了“大概......见到了。”这样。

“是吗.....”千叶老师担心的眼神是我好不自然,却也没有在意。

一天的课很快就在恍惚中过去,无论是佐藤老师昏昏欲睡的历史课,还是北沢老师滔滔不绝的数学课,都没有进入到我的脑子里。话说我似乎有一段时间没有出席过北沢老师的课,已经有好多内容跟不上了。她还认得我吗?没有出席的时间我都在做什么呢?这个学期我一共翘过多少课呢?课时没有达成出勤率,期末考试又没有通过的话,会被留级的吧。到时候又怎么办呢?

我的大脑一时间能想到的都是这些。

即便在教室的学生都走净之后,我还是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望着窗外完全没有下落迹象的夕阳余晖,任由它在脚下投出赤色的一片。

社团活动快要结束了,完成扫除工作的石川是最后一个返回教室的。我回过身,发现他正以一种不可解读的眼神看着我。我凝视着地面从后方投出的、抱着扫除工具的影子。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我抬起头问。

“我怎么知道?”他仅是这样简单地回答我,然后转过身去,在墙角摆放好工具准备离开。

“等一下,”我叫住门外的石川,他扶着门框看着我的目光又使我畏惧起来,“没.........没什么。”我摩挲着衬衫的衣角。

那是一种出于掩饰的冷漠,或者还带有一些怜悯的颜色,这一点我十分确认。只是他们一定在瞒着我什么,而我自己也想不起来。

海水褪去后,沙子就会掩埋,而我找不到那只贝壳被填在哪里。就是这样的感觉。

愈是坚信这一点愈是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屋内的指示灯在黑暗中十分冷清。 即便如今尚值六月,这样的光晕还是让人冷静不少。所以我连等都没有开地走进琴房。看到倚在墙边的立式钢琴突然有种好陌生的感觉。月光照在钢琴的黑漆上反射进来,所以屋内似乎比外面明亮不少。

是我忘记自己会弹钢琴了吗?我试着将手架起在黑白琴键上面。果然失败了,我垂下手臂。我并不会钢琴,这不会错。那么为什么会有钢琴在我的房间呢?

我这么疑惑着拍在上面的时候,不小心撞掉了琴箱上面的旧式收音机。我以为会摔坏,伸手去捡的时候里面吐出了声音,是以前收录进去的一段录音。

是一段竹笛调音的声音,还有后面的小段练习曲。这个是我录下的,在和奏与月奏比赛,我担任月奏的伴奏时录制的————原本是这么打算的。虽然和奏最后消失了,不过心愿终于找到一个人来继承。所以现在想起来,我也没有很悲伤。

随后,笛声被开门的声音打断了.........

“良人还在练习吗?”录音中倾倒出熟悉的声音。

“没....在录一些莫名其妙的曲子,类似伴奏用的吧。因为完全不会,所以只好一点点录下来。不过才完成了一半不到的样子。”

“那我就不打扰良人用功了。”

“不.......我想我差不多该要放弃了。”

录音中皆是此类的对话,但却似有某种感觉萦绕在指尖,阻止我拨下停止键。

“良人要听什么曲子吗?《英雄波兰舞曲》我可是练了好久的。”

“唔~还是听舒缓一些的吧。”

我再在抵着琴盖的手臂上望着外面披着银纱的月亮,在琴声响起的一刹那,我记忆中的某一部分似乎被点燃了。

“《梦中的婚礼》”我留着眼泪,这么说着。

一天之后,我收拾好家中的物品与自己的行李,在学校的供水塔上面约石川见面。没有想到他提前来了。

他应该是在昨天通电话的时候就察觉到了,所以他现在正坐在上面无比平静地看着我。我从一侧的金属梯爬上去和他坐在一起。

学校里的樱花已经谢了,盎然的绿意交接在春季与季夏之间。不知名的花已经开了,染着琥珀色的朝阳,正务必温柔地在我们脚下投出一块阴影。一片繁茂的景色。

“你想起来了?”石川头也不回地问我。

“果然你们都在瞒着我。”

“这是漆原的意思,她不希望你伤心。”

“我知道,”我搓着扶手处油化的锈迹这么说道。

石川笑着叹了一口气:“你们果然都是一类人,都是笨蛋啊。”

“是吧....”我自己也笑起来。

“这样一来,你们算扯平了吧。一个临阵脱逃,一个自作主张。”

“好像是这样呢,”我一下子笑出声,“话说回来,石川,那次你说的伯伯养的企鹅回来了其实是骗我的吧。”

“你发现了?”

“它身上有伤可是你告诉我的。”

“原来如此,”石川舒了一口气,然后翻出手机中的照片递给我说:“不过来的这只是它的家人,还有它的孩子,也都回来了。”

“欸?认得企鹅吗?”

结果石川还是回答了和当时一样的话:“我是不认得啦,不过舅舅他就可以很轻易的做到。毕竟是朝夕相处的家人嘛。”他对我笑着,然后抬起头朝向天空,“所以,就算会忘掉,但再次见面时那种感觉应该不会消失的。”

我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只好和他一同望着明媚的夏季晴空————连云都不见的,纯澈的蓝色苍穹。

我们再次对话,是十分钟以后的事情。石川供水塔上躺下,手臂遮住光线问我:“想好今后的打算了吗?”

“我也许会回国念书吧。”

“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退学申请我已经写好了,大概后天就会交到千叶老师手里。”

“那不就是已经定下了吗?”

“嗯~~就是这样吧。”

石川从水塔上坐起来,回头望着学校后面庄严的教堂,然后我听到他呢喃了这样一句话:

“结果还是要离别啊。”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对我说,我只好极目眺望地平线那边的景象。

“离开前记得跟月奏她们打招呼啊。”石川在我身后这么说道。

“啊,我会的,毕竟离别不是一个人的奏鸣曲。”

后面的话,我只用很危浅,带着呼吸的声音说出来。但石川还是听见了。

他也用同样的声音回复我:“就像离别是黄昏色的那样。”

之后的我们一直保持着背对背的沉默,直到正午的时候,我们才踩着自己的影子各自离去。近乎傍晚离开家门的时候,我最后一次回望了家里的幽绿色灯光,我关闭了家中的电源,认真地锁上了门,仅带了手机与钱包离开这里。我决定还是要提前离开这里,因为无论是对朋友告别的话,还是想象着千叶老师拿到退学申请时的表情,我都没有学会面对。所以,我仅留下一条留言和在家中垃圾桶里翻出的一张满是皱褶的信,便决定在这样一个日落黄昏之季离开这里。

我会留下家中的所有物品,是因为我觉得,也许会有一天,我将回到这个地方。看到自己完全陌生的空旷房间,相框之中嵌着一张白纸,还有如何拍打也不会吐出音乐的唱片。摸着已经风化掉外壳的收音机,我会什么也吐不出来。如果没有这些存在,又没有人记得的话,其实和死掉并没有什么区别。

重逢

回到国内真的只是一早的事情。从飞机上度过一夜,又辗转高铁和快车回来,脚尖触到这片土地的时候,我还是只能有些恍惚地张望四周。都快忘了究竟该称熟悉还是陌生的城市,我只能站在马路对面,张皇地分辨来来往往的熟悉口音。

走过红绿灯,四处环顾而撞到对面行人的时候,差点将日语脱口而出。

“该说抱歉,而不是すみません。”我默默地提醒自己好几遍。

走错了几个街口,才想起自己这边的房子已经卖掉了。但是我还是很想回那里看一看。

怅然若失的感觉一直跟着我的影子,我抬头望着高楼,突然想起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大概就是这样。只不过当时是因为这个原因离开这里,而现在又因为同样的缘故离开奈良。我真的在从心底笑话自己。

又转过几个弯后,我终于找回了方向感。 沿着车来车往的马路前行,走了一阵之后,我的视野突然被横出的路障以及蓝色金属板割据了。我本以为这里也被设置成了禁止区域,但很快我听到挖掘机铲动的声音,以及早就该闻到的,一股浓厚的柏油味道。我稍稍挪开路障把头探去才发现原来只是家门前的路口在修路。路面被挖开大概有两米宽,钻头被工人搁置在一边。扛着铲子的工人坐在暴露出的巨大管道上休息。路的另一边也不停传来风镐冲击地面地突突声。我绕了远路,从院子后面开辟的小路进去,发现里面的景象似乎和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院子里的绿化似乎又少了很多, 用冬青围起,里面栽着果树的花园也不见了,只剩下中央光秃秃的一台喷泉。其它地方的树也少了很多,相比之下的空隙之处全部被停车位占据了。我因这偏差的记忆而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但无论是来时的小路,还是座邻近的楼一侧的两厅都不会有错。还有被砍掉的古槐,我也十分确认这一点。

我走上前去,抚摸着已经有些腐烂的树桩,潮湿的树皮被一点点剥落开,树桩的下方生了不知名的菌类。现在刚好是上班时间,所以不时有车辆在据我两公尺的地方驰过,但即便这样,如今这里的停车位还是仅使用了不足五分之一的样子。明明没有什么车辆,却一直在不停地修路和扩建车位,好像连经过之处的路段,都有记忆中不存在的房子凸立出来。我们真的需要这么多房子来满足增殖的人口吗?我不免感到一阵恶寒。

我身边的两栋房子,一栋是我自己的,在我离开的时候被我卖掉,现在不知归属何人。另一边的是向邻居借用的,从学校里救出来的书籍应该还完好地存在哪里,但是我已经不想要进去了,因为只要踏步里面,就会想到消失的人们。不过,我突然想回家看一下,已经被卖掉的房子,拜访一下它的新主人好了。

敲门的时候并没有回应,但是我却发现我的钥匙竟然还可以打开房门,只不过因为锈迹或者尘土的原因,拔出时有些费力。我惶恐地躲在门后推开房门,却发现里面满是灰尘,走近一些才发现原来连屋子里面的布局,甚至连桌子上摆放的物品都没有变动,更不用说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难道说是在我卖掉房子之后,新业主还没有来得及更换锁芯,或者连来也没来的就消失了?我只能想到这样。所以我究竟是该惋惜她们的离去还是该庆幸自己还有房子可住,我自己也说不明白。

但我只是简单的回忆了一圈便打开所有窗户离开了这里。因为里面充斥了一股霉味,连挂表背后坏掉的电池,也在墙皮上流了一道已经生了锈的金属油渍。即便要住的话,我一个人可能也要花去不少时间去打理。所以在重新规整之前,我只能找别处去住。

在我锁上外门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连防盗门的锁芯都坏掉了。在我望门兴叹的时候,我的肩膀被拍了一下,我回过头去,是一个比我高出十公分的男生。

“哇,第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听着他的声音皱了皱眉头,又打量了一下,才想起他是谁。

“呀呀,不会连我都忘了吧,真伤人心。”

“吴........番?”我不是很确认这一点。

“答对了。”他兴奋地又拍了我左肩一下,我舒了口气,但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你怎么会在在这里?”

他嘟着嘴反问我:“我还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呢?”

“啊......我是刚刚才回来.........大概有半小时的样子。”

“哦,那我们真是心有灵犀喔,”他兴奋的这么讲,“我是因为去学素描,结果发现修路挡住了,我就顺便过来缅怀一下,没有想到会再见到你啊。”

我反复咀嚼着他说的“缅怀”一词,他以为大概我会消失了吧。这样想着我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这样笑着。

“哦,对了,”他突然从口袋里翻出一张观影票似的纸券给我,“既然你回来了,这个就送你好了。”

“这是什么?”我看着上面泛着褶皱的不明英文字体。

“这个是日本来的人气偶像组合拉薇达喔,我花了整整两个月的零花钱才买到的这张票,却忘记看日期。因为没有考上大学呀,所以没有办法我还要去补课,就转让给你好了,一定要去看喔,我会找你要八百字观后感的。”

他这么说完抬起手腕确认时间,然后震惊了一下飞也似的狂奔起来。

“我还要上学先走了,如果需要的话过几天我可以帮你收拾屋子,不用客气哦。”之后他就消失在我的视线外了。我拿着他给我的入场券,用手指展开,一边对照手机中的地图,一边左顾右盼地在道路上踟蹰前行。转了几圈才找到正确的路线,却因为坐了相反方向的公交车而险些错过。

赶回去的时候才发现场馆就位于距我家不远处,只是由于扩建,我花了一些时间才和记忆中的这里对照起来。

入场时,做开场的几名女生看样子已经进行到一半了。我在后排的位置坐下,然后才听到行进的钢琴声。

因为第二主题结束前突然出现的高声部的八度切分音,我才辨明这首曲子的名字。

高低音相互交错的不协和声像融化的雪水一般绵延,轻快的马蹄踏动似的旋律又如激烈的交谈一般绵绵不绝,之后这种和弦的继续出现扬起漫天的柳絮,我仿佛看到漫步在原野中的旁白扶着溪涧边溅起的泡沫,叙述一段星月朦胧中重逢的故事。

我因听到后座男生议论的声音而向台中看去。那是一名生着银色长发的女生,沾着星光的发梢在琴键的跃动中飘舞————坐在后排的我紧紧能够看到这些。

但我还是因为那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而凝视她,紧紧抓着自己衣角揉搓。

听后排男生说,这个女生是最近才加入拉薇达的,因为是第一次上台,所以把开场交给了她。对于这个开场,他们似乎完全没有听明白的意思,而我因为这首贝多芬名曲和自己的好奇心而更加强烈地坚信自己的直觉。那是被大海卷走,在另一边的沙滩又被浪头推上岸的感觉。

因为这种感觉,我完全没有将降e小调的展开部与变化的再现部听进脑子,也完全忘记了本该欣赏的偶像团队的表演。只是,那名女生无论是什么样的歌曲,都一直是坐在立式的钢琴前,或是在摇滚乐时换到架起的电子合成器前。在最后谢幕的时候,她也一句话没有说。

因为大多数观众都已经离开了,还剩少些用生涩的口语上台索要签名合照的粉丝在台上。所以我终于可以接近前台。

也许因为粉丝过于热情,导致后台的工作人员没有办法很好地整理器具。只有那个不知名的银发女生在一边整理自己的包包。

幸于此,我才有机会走近她身边。

一头仿佛初春覆着白雪的银色长发,雾凇般带着水雾的碎刘海,几乎看不见血色的肌肤下沉静的侧脸。弓弦似的睫毛掩着剪水似的朱色双瞳。我看着她明眸善睐的样子,突然有些躁动。

我们之间相隔了四五公尺,所以我不能确定我不能确定现在嗅到的薰衣草味道是不是来自于她 ,但是那股熟悉的感觉随着我慢慢靠近的脚步而越来越真切。终于她发现了我的存在。

在她的明澈的瞳孔中,映着我自己的影子。

她抬头看着我,我的眼眶因而感受到一股清泉流响的温润。

“有什么事吗?”她用稍有生涩的汉语问我。

我搓着衣角,吞下眼泪,然后用带有关西腔的日语对她说出那句酝酿已久的话:

“你的琴声很好听,我可以认识你吗?”

(完)

长长的后记

《路人的歌谣》全文至此正式完结,撒花庆祝。

照例依旧要先感谢坚持看完的各位读者还有编辑3a大人,感谢你们的支持。

其实这篇后记中的话是我很久以前就想说出来的,但是碍于正文没有更完,所以决定还是再忍一忍,结果就到了现在。

该从哪里说起呢?

还是从每卷末都会谈起的创作历程来说吧,《歌谣》这篇小说是从我还在上高二的时候开始构思,高三的时候着手, 目的大概就是为了排遣一下高三时的压力,再说深情一点就是为了写一部小说给自己看,不需要写那么多深刻的东西,只要自己能够看懂就好,顺便感谢一下那些生活中的路人。没有想到竟然一直写到了大二上半学期,历时两年半。然后那时候就觉得,也许发出来会好一些吧。

大概是在初次写完第二卷的时候才有的这种想法,所以后来又不得不对前面不认真的内容进行修改或者重写。这就要提到这个小说里面很重要的一部分音乐了。我之前就提到的,这部小说的第一卷是没有音乐描写的,初次描写是在第二卷,但那也是仅仅描写了些许通俗乐曲。这样写的很重要一点就是,第一卷是在高三时写的,第二卷交接在高三与高三暑假之间,所以那时候才想起来描写一点音乐这样。也就是说,其实小说的内容是后来才完善的。

就像杉井光老师在《离别的钢琴奏鸣曲》里谈到的,小说的命名无非就是两种:写之前就想好名字的,和写完后才想好名字的。

和杉井光老师不同,我写小说都是先从名字开始的。

现在还能记得《路人的歌谣》最初命名的时候,是在英语一对一补习班上厕所时想到的。之前对这个小说的名字还处于半命题的阶段,什么的歌谣。就是这样,我想了好久。那时候开学没多久,天气却冷得不成样子。我在休息的时候钻进厕所小解的时候,瞥见墙上印的好像是贷款什么的广告标语,才想起“路人”这个词————原谅我这个不雅的取名经历。

总之从那之后,《路人的歌谣》这个名字总算是定下来了。

在这之前其实也写了少许,加上命名之后又写了一部分,不过重点都是围绕“路人”来写的,完全忘记了“歌谣”的存在。比较巧妙的是,在这之后大概又过了半年,我接触了杉井光老师的《离别的钢琴奏鸣曲》,虽然那时候每天只有十分钟以内的小说阅读时间,但却第一次感受到:“原来音乐也可以这么描写啊。”

后来我就自己模仿尝试着加了一些音乐元素进去。直到大概写完第二卷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小说的名字是有“歌谣”的啊,那么是不是再多描写一些比较好?以致到后来第一卷完全作废重新写,又使进度延误不少(其实初期的计划是在大一结束前就投出去的,没有想到大二都过去一半后才完成重写和修改工作)

然后我顺利进入了大学,利用每天的早晚自习在本子上手写小说,周末再打进电脑。需要的时候就会查大量的音乐资料。因为自己完全是个乐盲,所以在描写古典乐的时候会相当吃力,为此当时的我自作主张瞒着家里报了钢琴班,凭着一股热血练琴。在寝室的时候就自己补习乐理知识,为了描写一段乐章经常会边听边查上一个多小时的资料,只是为了写不到百字的内容。

所以现在都有些难以想象,学钢琴真的有用到吗?自己补习的乐理能够支撑对音乐的准确描写吗?大概都是否定的。所以到现在我也没有办法知道自己的描写是否生动,是否精准。不过这种没有真材实料的描写大概自己也想象的到,谁知道当时为什么会想到效仿杉井光老师呢?真是傻到家了。然而还是不得不对杉井光老师的音乐知识感到由衷的佩服。就像曾经看到的一句对他的评价那样:乐理知识丰富得无处可用。

然后这股对于音乐的憧憬大概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不过大概在第四卷完成时,它就不见了。

本来想在最后短篇2中着重描写一下音乐的,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之前的感觉了,无论是才思还是别的什么,都大不如从前。 到现在乐理已经快要忘干净了,钢琴早就也放弃了。就像杉井光老师说的那样,如果再让我写一遍那是绝对做不到的,因为我现在的脑子里,已经不存在那样的东西了。即便是修改工作完成然后自己审阅的阶段,看着里面很多的场景描写与剧情构思,都会不住地想:这真的是我写的吗?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所以,最后那一段贫瘠的音乐描写,大家就当做是留白好了。那首音乐我也没有脸面让大家来猜了,其实它是贝多芬的《降E大调第26钢琴奏鸣曲》的第三乐章哦,也就是《重逢》。毕竟在之前这首曲子的第一乐章《离别》与第二乐章《不在》都先后出现了,所以最后《重逢》一定也不会缺席。也许有细心的读者会发现,短篇2中我对那个女孩的外貌描写和第一次主角见到女主时的外貌描写是一样的,所以结合曲名大家也可以猜出来最后的那名女孩是谁了,毕竟作者我自己都没有办法接受bd的人啊。其实最后有很多内容是没有写出来的,比如三原和小鸟游,太刀川还有芙蕾雅。最后干脆连月奏都省去了,大概是没有办法协调好内容比重这样吧,最后本来想写银发的女生带着的项链与戒指也完全找不到切入点。所以干脆一点,让歌谣在这样一种不完美的构造中完结吧。如果自己来打分的话,10分为满,大概会有7.8这样吧。以前读别人的小说总觉得会有漏洞与不完美,当时觉得如果自己写的话就一定可以避开这些,但是现在的我果然还是做不到啊。

以后我还会继续写小说,不过大概会把主要人物限定在几个以内吧,写完这篇的时候我就发现其实我根本驾驭不了这么多的人物,所以还是从简单来的好。

小说可以说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也可以说我是被二次元拯救的孩子。所以对二次元的无限向往,会是我今后前进的动力。

最后,对坚持看完这里的读者,和没有看完的读者and生活中的各位朋友与路人,献上最真挚的感谢。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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